第27章 长老议会·裂席篇
一、铜钟七响
辰时三刻,李家宗祠铜钟连敲七声——比丧钟多两响,比喜钟少两响。青阳城有句老话:“钟七响,席裂开,祖灵判,血债偿。”凡钟七响,必是处决族内大案。宗祠两扇乌木门缓缓洞开,一股积年的檀灰味扑出来,像千年前的喘息。门槛内侧,十张紫檀大案呈“凹”字摆开,案上不设茶,不设酒,只各放一支“断魂香”。香长三寸,燃尽即议毕,香灭不决断,则视为“祖灵弃”,当事者可当场格杀。李长青一袭青布衣,负手立于天井中央,脚跟前便是“裂席”——一张被竖劈为二的古藤席,裂痕自北而南,象征“家裂”。按族规,凡踏裂席而过者,即为“外讼”,生死不论。今日之前,裂席之上只跪过两人:五十年前,叛主夺丹的“鹤衣客”;二十年前,私通北蛮的“二老爷”。两人皆血溅当场。此刻,李长青第三步便要踏席。众人屏息,雪粉从檐角簌簌落下,像提前撒的纸钱。
二、祖灵择音
“且慢!”左侧首席,大长老李伯棠拄杖而起,声如裂瓷。“外姓踏席,须得‘祖灵择音’!”所谓择音,即以宗祠“音盏”测意。音盏乃青铜所铸,盏底悬一舌状铜片,注入问者血,若铜片发声,则视为祖灵允诺;寂然无声,则判“不纳”,踏席者当即杖杀。李伯棠指尖一弹,一盏通体碧幽的铜盏滑到林玄脚边,盏内已有半凝血冻——那是昨夜从“主母”指尖强取的“嫡血”。按说,祖灵若允外姓,需用当事人血,可长老会竟用主母血代林玄,明为“择音”,实为“滴血认仇”:若祖灵连嫡血都不护,便坐实主母“可弃”,林玄亦可立于不败。林玄看破不说破,抬手咬破中指,一滴血坠入盏底。“叮——”铜舌轻颤,发出一声极细极长的清鸣,像雪夜风掠过刀锋。鸣声未绝,铜舌忽然自中而裂,断为两截!众人色变——祖灵允议,却断舌,寓意“言尽于此,血债必偿”。李伯棠闭了闭眼,喃喃道:“天意……”随即杖尾一点,示意林玄可踏席。青布鞋跟抬起,裂席木刺“咔嚓”折断,一声轻响,却像劈在所有李家人的命门上。
三、十问十答
断魂香已燃一寸。第二位长老李仲甫翻手亮出一卷玉简,简上赤文闪动,那是李家耗费七年、暗查李长青所得的“十问”。每一问,皆可杀少年一次。“第一问,三年前,你私开丹坊,所售回春散掺‘灰火’残毒,致刘叟横死,可有?”李长青不答,只抬手抛出一物,“啪”地落在玉案——一只拇指大的琉璃瓶,内盛半瓶紫黑粉末。“灰火毒在此,请长老验看瓶底。”李仲甫翻过瓶底,瞳孔骤缩:那里烙着“李内务癸卯”篆印,正是李家私库标记。少年声音清朗:“毒,确实出自李府,却在我丹坊之前。敢问长老,毒源未明,何来定我之罪?”李仲甫语塞,断魂香再燃半寸。“第二问,你劫我李家贡船,夺紫河冰三十七包,可有?”李长青再抛一物,是一枚巴掌大的“水匪旗”残片,旗上绣着“翻江鳖”图腾,旁缀一行血字:“李氏暗舵,见旗如见人”。“贡船被劫,是水匪‘翻江鳖’所为,而水匪,正是李家暗舵外堂。自己劫自己,再嫁祸于我,长老,这第二问,该问谁?”玉案后,几位长老面色已变,李仲甫指尖发抖,却不得不硬声继续,一路问到第十问。第十问出口,宗祠内忽然安静得可怕:“你——欲灭我李氏满门,可有?”李长青抬眼,眸中映着断魂香最后一寸火光,“有。”他竟当众认下!众人倒吸凉气,尚未哗然,少年已朗声续道:“但我只灭‘门’,不灭‘人’。我要灭的,是李氏仗势欺人的门楣,是草菅人命的门规,是长老会议可随意定他人生死的门权!今日踏席而来,只求诸位——自裂其席,重定规矩!”声音落下,断魂香“噗”地炸出一粒火星,火光照出十张忽明忽暗的老脸,像十尊被雨水泡烂的泥塑。
四、暗票投骨
按祖制,议决需“暗票投骨”。宗祠后壁,有一方“骨瓮”,瓮口黑黝黝,深不见底。每位长老各持一枚“人骨筹”,白面为“赦”,黑面为“杀”。筹入瓮,即刻封存,由家主亲启。然而今日家主未至——李靖忠自火灾当夜,便“突发风疾”,口歪眼斜,卧床不起。于是大长老指定“代家主”:竟是年仅十六的“李青雀”,一个自幼被主母打压、苟活于偏院的庶子。李青雀着素袍,捧骨瓮,手抖得像风里的纸鸢。他低头路过李长青时,少年以仅两人可闻的声音道:“投白,或可活;投黑,必俱焚。”李青雀眼波骤暗,咬唇不语。十枚骨筹依次落入瓮,“嗒、嗒、嗒……”像十记闷锤,敲在众人天灵盖。瓮口封蜡,李青雀以银刀划破指尖,血封蜡缝,完成“代家主”之仪。铜刀撬开瓮盖——十枚骨筹,赫然全黑!宗祠内瞬间死寂,连呼吸都像被冻住。李青雀脸色惨白,他明明……投的是白!李长青却笑了,笑得极轻,“原来,诸位长老,连一个‘活’字都不给我。”他抬手,袖中滑出一物,“啪”地扣在长案——一枚记录水晶,晶内灵光闪动,正映出方才十位长老投筹的影像:原来,早在骨筹入手的一瞬,李长青便以“蚀影低语”秘术,将筹面黑白,全部翻覆!如今水晶内,十枚白筹,清晰可见。“诸位,祖灵断舌,你们却连祖灵都骗……这,才是罪证凿凿。”少年声音不高,却如寒刃贴骨,十位长老,脸色瞬间比那白筹更白。
五、裂席再裂
大长老李伯棠闭目长叹,杖尾“笃”地一顿,宗祠青砖自他足下蔓延出道道裂缝,像一张迅速铺开的蛛网。“李长青,你赢了。”老人睁眼,眸中血丝纵横,“但李家的门,可以裂,李家的根,你斩不断!”李长青微微躬身,“我今日不斩根,只斩席。”说罢,他俯身,双手扣住裂席边缘,臂上青筋暴起——“咔嚓!”古藤席再裂!这一次,是自南而北,与旧裂痕十字交错,像一柄交叉的断头铡。少年起身,拍了拍袖上木刺,“席已四分,从此往后,李家议事,当邀城守、百姓、风媒三方旁听,长老暗票,改为明议。若再有一人擅定他人生死,——便如此席!”声音落下,他脚跟一碾,一块碎席“噗”地化为齑粉。风从门外灌入,粉灰扬起,像一场迟来的雪,落在十位长老头上,瞬间染白了他们的鬓角。
六、尾声·门开
黄昏,宗祠大门再次开启。李长青踏过门槛,背后夕阳如血,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一直伸到李府高墙之外。墙外,百姓、风媒、城守亲兵,黑压压站了一街。见少年出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像被刀劈开的浪。没人高呼,也没人欢呼,只有风雪掠过耳畔,发出低低的呜咽,仿佛替那座百年门第,唱一曲迟到的挽歌。少年并未回头,只在风里轻轻说了一句:“门裂了,——下一个,轮到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