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国运一缕
一 雪街初晓
青阳城正月十一,天色像被冻住的铅湖。御道两侧百姓跪满,额头抵着雪,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成冰珠。女皇北巡,龙辇赤金,六匹白麟踏雪无声,辇檐铜铃却一声不碎——被绣衣使以内力凝住,唯恐惊了凡尘。林玄跪在丹坊残匾旁,掌心托着昨夜狼王碧眼,血丝在冰珠里交错,像一张被命运撕碎的网。女皇隔帘抬指,一缕朱红自指尖溢出,随风飘至,正落入李长青掌心——血珠与狼眼相融,竟凝成一枚赤碧双色的“国运晶”,内里有龙影游走,细若蚊足,却吼声可闻。
二 龙息入体
国运晶触肤即融,化作火线自劳宫闯入,沿手三阳经一路焚行,所过之处,灰火被压制成深蓝。李长青耳畔似万钟齐鸣,又似百鬼齐哭,丹田内那枚寒火筑基丹被龙息一冲,表面竟裂开蛛网纹,透出赤金光。少年胸口一闷,雪地里连退七步,每一步都在御道青石板上踩出融雪三寸的脚印,脚印边缘,青草破雪抽芽,转瞬又被寒风吹成冰丝。绣衣使冷眼旁观,指尖微动,一缕暗劲隔空按向林玄肩井——欲试他能否承载国运。劲力及体,李长青肩胛骨骤然亮起一道龙形光纹,光纹张嘴,竟将暗劲吞没,还发出一声极轻的饱嗝,似嫌不够。
三 星夜授印
仪式极简,不设香案,不奏礼乐。女皇只抬了抬手,掌心里已托着一方“北境副统领”银印,印钮为狼首衔剑,剑身却缺——正是昨夜狼王断齿所铸。银印被女皇以两指抛起,划一道弧线,落在李长青面前雪地,印底朝下,竟不陷雪,反被一股无形之力托住,离地三寸,悬空旋转。旋转带起的风,将御道积雪吹出一个径丈圆环,环内露出青石,石上刻有前朝“凡尘止步”四字,此刻被银印风芒一削,石屑纷飞,四字尽灭。李长青以掌覆印,掌心龙影与狼首对视,龙目暴睁,狼瞳却垂,似认其主。印及掌瞬间,李长青灰火尽敛,发梢却染霜白,一寸一寸,从发根白到发尾,如被北境夜雪偷走了十年寿命。
四 丹坊债单
授印罢,女皇未置一词,龙辇继续前行,百姓额头抵雪,无人敢抬。李长青起身,却见李青雀捧着一摞“丹坊债单”跪在残匾之后,债单以血写就,皆是昨夜守峡战死弟子的欠条——灰火丹、回春散、寒火符,林林总总,折合灵票三万七千四百一十五两。李青雀眼眶红得似要滴血,却声音平静:“死人债,活人还。”李长青以银印压债单,印底狼首张口,将血字一一吞没,债单化作青烟,烟里竟浮起一张张少年面孔,向李长青拱手而逝。烟尽,银印重了一钱,狼首眼角多了一滴赤泪,泪凝不坠,在雪光里像极小的一粒朱砂痣。
五 百姓白头
龙辇去远,百姓方敢抬头,却见御道两侧雪地里,凡被龙辇铜铃之音掠过者,皆黑发瞬白,如被抽走一缕生年。有老妪抱孙,孙儿青丝成雪,老妪却乌发复黑,仿佛岁月被重新分配。众人惊惧,欲呼无声,只见林玄银印一翻,狼首剑钮指向地面,一道灰蓝火环以他为圆心扩散,火环所过,白发复黑,黑发再白,竟成阴阳割线。火环止于御道尽头,留下一条泾渭分明的“生”“死”界,界上积雪半黑半白,像一张被撕开的太极图。李长青轻声道:“国运予我,凡尘予众,各拿各的,不欠。”声音不大,却压得整条御道鸦雀无声,只有银印狼首那滴赤泪,终于坠落,滴入雪里,开出一朵指甲大的红梅,红梅一现即谢,化作赤烟,钻入地底,消失无踪。
六 丹塔眼球
夜,青阳丹塔最高层,塔壁忽然睁开一只巨眼——由万千丹火符纹凝成,瞳孔却是一只狼首竖目。巨眼俯瞰御道,目光落在李长青背影,似要将他钉进史书里。塔内守塔长老同时闷哼,口吐鲜血,血里掺着冰渣。巨眼眨动一次,塔身“咔嚓”裂开一道缝,缝里涌出国运龙影,与狼首目光对视,龙影寸寸后退,竟被狼瞳逼回裂缝。裂缝合拢,巨眼消散,塔壁只留一道浅浅狼痕,像被指甲划过的疤。守塔长老以手触痕,指尖瞬间霜白,惊呼:“国运已择主,丹塔再非净土!”声音在塔内回荡,震得千层丹架齐颤,一瓶瓶陈年丹药簌簌坠落,落地不碎,反滚向同一方向——青阳北城,丹坊旧址,如百鸟朝凤,万丹归宗。
七 凡尘终局前夜
子时,李长青独回丹坊废墟,银印悬于残梁,狼首垂泪,泪落火生,火里浮起一行小字:
“国运一缕,可镇北境,可覆皇权,可换凡尘十年太平,也可焚尽自身。”
李长青抬手,以灰火为笔,在雪地上写回一行:
“凡尘既予我,我予凡尘一诺——”
“十年之内,北无烽火,南无饥殍,若违此诺,愿以一身偿。”
字迹写完,灰火自燃,将雪面烧出一条深及三尺的沟壑,沟壑尽头,正指北方,像一条通往未知的黑路。银印狼首忽张口,将剩余国运晶龙影一并吐出,龙影沿沟壑游走,一路点亮积雪,积雪下竟埋满昨夜战死弟子的冰尸,龙影过处,尸身睁眼,瞳孔里映出同一条黑路,齐声低语:“凡尘,凡尘……”声音被夜风撕碎,散成雪粒,落在李长青发梢,与那寸寸霜白融为一色,再分不清是雪,是发,还是未冷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