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罪证凿凿·焚券篇
一、雪埋残券
腊月十九,青阳城一夜飞白。晨钟未响,北市桥洞下,一个歪戴毡帽的老乞丐正用秃帚扫雪,帚尖“叮”地碰到硬物。拨开碎冰,赫然露出半角乌铁券盒,盒面凹烙“内务”二字,已被酸雪蚀出蜂窝。老乞丐不识货,却识得“铁”能换钱,抱盒狂奔至“百晓生”风媒铺。风媒大朝奉只掀开一条缝,脸色便“唰”地惨白——盒内整齐码着三十七张“丹书铁券”,券面赤文“免死”二字,却被利器划出横七竖八的裂痕,像一张被撕碎又拼起的脸。更瘆人的,是每张铁券背面,都用血写满小字:“癸卯冬,李氏以贡毒换民命,此券既废,留证待焚。”血字暗褐,显然写了有些时日,被雪气一蒸,腥甜味直钻人脑。大朝奉手指一抖,铁券“哗啦”散了一地,声音清脆,像一堆提前碎好的丧钟。
二、券从何来
风媒行规矩:“货不问来路,只问去路。”可今日,大朝奉不敢收。他认得上头烙号——“李内务癸卯”正是李家私铸,专用于封赏“替死鬼”。一旦铁券现世,意味着李家内部有人“反水”,且一次性抛出三十七张,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大朝奉连夜把铁券塞进“加急鹞筒”,绑在青翼鹞腿上,鹞鸟穿雪而去,不到两刻,筒子落在城守杜怀瑾案头。杜怀瑾正为“长老议会”十黑票焦头烂额,一见铁券,眉心“突突”直跳——李家竟私铸免死券,且券券见裂、证证见血,这是把“免死”玩成“催命”!他当即点起三百亲兵,冒雪封了“李内务私库”,可库内早已搬空,只剩墙角一滩褐色冰渣,像被热水浇过的血迹,冻成一朵朵诡异的梅。
三、血迹指谁
铁券血字,共三十七人落款,排头第一名:“外门教头沈峡”——正是那夜在宗祠“毒发身亡”的鹞刀。第二名至第十名,皆是李家暗舵“死士”,上月“贡船劫案”后,陆续“失踪”“暴毙”“失足落井”……如今名单一出,等于把李家“灭口账本”摊在光天化日。更毒的是,血字末尾,一行小楷力透铁券:“以上之人,皆为主母代罪,券裂而不赦,待公审日,券焚、人昭、雪沉。”落款——“李长青”几字,一笔一划,像刀口结痂,硬得发冷。杜怀瑾盯着落款,良久,低声吩咐师爷:“券三十七张,一张不少,拓印百份,张贴四门。另附告示——‘凡具名者亲族,可凭血字领尸,逾期不领,按弃罪论,曝市三日。’”师爷手一抖,墨汁滴在“曝市”二字上,晕成一朵黑牡丹。
四、主母对券
午后,李府水牢。主母披头散发,赤足踩在污水里,脚踝锁着“寒铁鲛链”,链刺倒钩,一动,血线顺踝而下,把脚边残雪染成粉。铁券拓本,“啪”地甩在她脸上,雪沫混着血泥,糊住一只眼。她伸手,用指甲把拓本刮得“嚓嚓”响,忽然笑了,笑声像碎瓷互磨:“李长青,你终于学会——用李家的刀,剜李家的肉。”笑到一半,她喉咙里“咕”地呛出一口黑血,血里混着半颗牙。狱卒退至门口,不敢再看。主母却抬手,把血抹在铁券拓本的“免死”二字上,抹得红得发黑,轻声道:“券裂了,可李家的根,是裂不完的……除非,你把那东西也挖出来。”她声音极轻,却像毒蛇吐信,“嘶”地钻进墙角暗处。那里,一道黑影悄然退去,雪色反光,映出沈峡半边脸——他竟还活着,且堂而皇之,出现在水牢。
五、焚券为号
三日后,辰时。城守府前,搭起一座三尺高的“铁券炉”,炉身赤红,雕成张口麒麟,喉腹塞满火油浸的松炭。杜怀瑾一身官袍,手捧铁券盒,当众宣读罪由,每念一人名,便掷一张铁券入炉。“沈峡——裂券免死,罪昭!”“李固——裂券免死,罪昭!”……铁券触火,“嗤”地窜起蓝焰,“免死”二字被火舌舔得扭曲,像一张张痛苦的脸。围观众人,初时寂静,继而窃语,终至喧哗——那些“死士”的亲族,抱着灵牌、拖着草席,在炉前跪倒一片。有人哭,有人骂,有人抓起雪块,砸向炉身,“呲啦”化为一阵白雾。当最后一张铁券落入火口,火焰“轰”地拔高三丈,麒麟炉腹发出一声爆鸣,火雨四射,一片赤红铁屑,被风卷上高空,又像流星般坠下,落在人群里,烫出一个个焦黑小洞。众人惊呼四散,唯林玄负手立于炉前,任火雨落在肩头,青布衣“嗤嗤”冒白烟,他却纹丝不动,像一截被火炼过的冷铁。
六、灰火藏证
火将熄,炉腹“咔嚓”裂开,麒麟脊背断为两半,一团尚未燃尽的铁屑中,露出一角漆黑龟甲。杜怀瑾以铁钳夹出,甲上密密麻麻,刻着李家近三年“私调贡毒、暗卖军需、贿赂州府”的完整账目,时间、地点、数目、经手人,一笔不少,末尾烙“李内务”大印,印泥尚新,显然刚启用不过月余。龟甲边缘,一行小字灼目:“券可焚,甲难焚;焚甲之日,李族当哭。”落款,依旧是那两个字——李长青。杜怀瑾指尖发凉,他终于明白,少年焚券,只是祭旗,真正的“罪证凿凿”,是这块以“灰火”炼过的龟甲!他抬眼,看向火光照耀下的林玄,少年眸中,映着尚未熄灭的蓝焰,像两簇冷静燃烧的幽冥。“城守大人,”林玄拱手,声音不高,“券焚了,甲还在,下一步——当沉何物?”杜怀瑾喉结滚动,半晌,低低吐出两个字:“沉河。”少年笑了,笑意被火色映得发寒,“那便请大人——备好铁锁。”
七、雪夜锁影
当夜,青阳城北,冰河再开。铁索“哗啦”入水,龟甲被锁进一只半人高的铁匣,匣外另缠三十六条细小锁链,每条锁链末端,系着一枚被烧得赤红的“免死”铁屑。铁匣沉底,火屑遇水,“嗤嗤”冒白烟,河水像被无数细小牙齿咬住,发出低低的嘶嘶声。林玄立于桥头,抬手,将最后一枚铁屑抛向夜空。铁屑划出一道红线,坠入冰河,“咚”一声轻响,像给某个看不见的生灵,钉下一枚小小的棺材钉。风雪骤紧,桥头灯笼被吹得猎猎作响,灯影在少年脚边伸缩,像一条犹豫的蛇。他转身,长街尽头,李府高墙的阴影正一点点倾斜,像一口巨大的棺材,终于合上了最后一寸盖。而少年,便是那执钉的人。雪落在肩头,并不化,像给整个世界,覆上一层冷白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