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购科地位提升
北风依旧在窗外不知疲倦地呼啸,将前一日刚落下的新雪又卷起,重新涂抹着天地间的色彩。但红星轧钢厂第三采购科办公室内的气氛,却与窗外凛冽的寒冬截然不同,仿佛有一股暗涌的暖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悄然流动。
钟浩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神情一如既往的专注,正核对着一批新到的五金配件入库单。那支英雄牌钢笔在他指间稳如磐石,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规律而清晰的沙沙声。然而,若有心人仔细观察,或许能从他比平日更显舒展的眉宇间,察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从容。
自从那次“进贡”鼻烟壶之后,李怀德副科长——不,现在科里私下已有人开始称他为“李科长”了——对钟浩的态度,发生了显着而微妙的变化。那种赤裸裸的审视和利用感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近乎“自己人”的亲切与信任。交代任务时,不再是命令式的口吻,而是带着商量的语气;遇到一些需要协调的难题,李怀德也会主动询问钟浩的意见;甚至偶尔在走廊或食堂相遇,李怀德也会停下脚步,亲切地聊上几句家常,关心一下他的生活状况。
这种变化,自然逃不过科里其他老油条的眼睛。那些原本或许对钟浩这个“新人”的迅速崛起抱有几分轻视或嫉妒的同事,此刻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审慎、羡慕,甚至是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讨好。官场生态便是如此现实,领导的青睐,就是最硬通的“货币”。
这天上午,李怀德召集科里开了一个简短的工作例会。主要是总结上周工作,布置新一周的任务。会议临近结束时,李怀德清了清嗓子,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钟浩身上,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同志们,还有一件事要通报一下,也算是个好消息。”李怀德的声音提高了些许,“鉴于钟浩同志近段时间以来,在工作中的卓越表现,特别是独立完成了多次紧急和困难的采购任务,为保障厂里生产做出了突出贡献,经科里研究,并报请厂后勤处批准,决定任命钟浩同志为我们第三采购科的采购小组长!”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随即响起了几声或真心或敷衍的掌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钟浩身上,复杂难言。有惊讶,有恍然,有羡慕,也有那么一两道隐藏得很深的嫉妒。
采购小组长,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官职,甚至连干部编制都算不上,但在科室内部,却意味着地位的提升和权力的微妙变化。它意味着钟浩可以名正言顺地带领一两个新来的科员或实习生,负责一小块相对独立的采购业务,拥有了一定的建议权和分配权,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他已经是科里重点培养的骨干,进入了李怀德的核心圈子。
钟浩适时地站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与“谦逊”,向李怀德和同事们微微鞠躬:“谢谢李科长的信任,谢谢组织的培养!我一定更加努力地工作,不负大家的期望!”
他的声音平稳而真诚,听不出丝毫得意忘形。这份沉稳,让一些原本心里还有些嘀咕的老同志,也不禁暗暗点头。
李怀德满意地笑了笑,压压手示意钟浩坐下:“坐下说,坐下说。小钟啊,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能力的认可。希望你再接再厉,把小组的工作抓好,特别是要带好新同志,把咱们科的优良传统传下去。”
他又转向众人,语气严肃了几分:“钟浩同志的提拔,也说明了一个道理,在咱们采购科,不论资历深浅,只看能力和贡献!只要大家踏实肯干,做出成绩,组织上是绝对不会埋没人才的!希望大家都能向钟浩同志学习,共同把我们的工作推向新的高度!”
一番冠冕堂皇的讲话之后,会议结束。同事们纷纷起身,经过钟浩身边时,少不了几句客套的祝贺。
“恭喜啊,小钟!年轻有为!” “浩子,以后可就是钟组长了,得多关照啊!” “厉害厉害,以后跟着钟组长干了!”
钟浩一一客气地回应,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没有丝毫怠慢,分寸拿捏得极好。
待众人散去,李怀德又把钟浩叫到身边,低声交代了几句关于小组长具体职责和近期需要重点关注采购项目的事情。最后,他拍了拍钟浩的肩膀,语气意味深长:“小钟啊,这个小组长只是个开始。好好干,把这一摊子事理顺了,做出成绩来,以后的机会还多着呢。我心里有数。”
“我明白,李科长。您放心,我一定把工作做好。”钟浩郑重地点点头。
回到自己的座位,钟浩的心情并非全然是喜悦,更多的是一种计划顺利推进的冷静评估。这个小组长的位置,确实带来了一些便利。他可以更合理地调动一些资源,安排一些对自己有利的采购行程,更方便地与陈雪茹那边进行“业务”对接,也更能名正言顺地卡住某些试图通过采购渠道占便宜的四合院邻居(比如阎埠贵之流)。但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更复杂的内部关系需要处理。组员是否服气?其他小组长是否会暗中较劲?李怀德的期望值升高,后续的“进贡”压力会不会更大?这些都是需要仔细权衡和应对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眼前的入库单上。权力是一把双刃剑,关键在于如何驾驭。对于拥有未来记忆和系统辅助的钟浩来说,他自信能够游刃有余。
接下来的几天,钟浩迅速进入了新角色。他负责的小组主要对接一些劳保用品、办公杂品以及部分低值易耗的工业零配件采购。任务不算重,但琐碎。他并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急于表现,而是首先花时间熟悉组内业务的每一个环节,与负责仓储、质检的相关部门人员沟通,了解他们的需求和困难。对于分配到他小组的一名刚毕业不久的年轻科员小赵,钟浩也没有摆出领导的架子,而是耐心指导,将一些基础的采购流程和注意事项倾囊相授,赢得了小赵由衷的尊敬。
他的务实和低调,很快稳定了小组的局面。一些原本可能存在的观望和质疑声,也渐渐平息下去。
这天下午,钟浩需要去厂技术科送一份关于新型刀具试用情况的反馈报告。技术科在另一栋办公楼,需要穿过大半个厂区。
冬天的厂区,景象略显萧条。高大的厂房沉默矗立,烟囱冒出的白烟在寒风中迅速消散。裸露的土地冻得硬邦邦的,几条主要通道被清扫出来,但路边的积雪依旧顽固。工人们穿着臃肿的棉袄,行色匆匆,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雾。
钟浩裹紧棉大衣,快步走着。刚走到铸钢车间附近,就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从车间门口传来。
“怎么回事?这批砂模的强度根本不够!浇铸的时候肯定要出问题!你们是怎么质检的?”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戴着眼镜的中年技术员,正对着几个车间工人大声说道,脸色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钟浩认出他是技术科的骨干技术员,姓王,大家都叫他王工,以技术精湛、为人耿直着称。
“王工,话不能这么说啊!这砂模我们都是按工艺要求做的,天气太冷,固化时间不够,我们有什么办法?”一个工段长模样的壮实汉子梗着脖子反驳道,语气也很冲。
“天气冷是客观原因,但就不能想办法克服吗?预热设备为什么不用起来?这可是给军工车间配套的急件!出了问题谁负责?”王工寸步不让。
双方各执一词,吵得面红耳赤,眼看就要僵持不下,耽误生产。周围围了几个工人,也都议论纷纷,没人能劝得住。
钟浩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听到“军工车间急件”几个字,心中一动。他知道这批活的重要性,如果真因为砂模问题耽误了,追究起来,从车间到技术科都脱不了干系。他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了一下旁边堆放着的砂模,又看了看不远处那台闲置的砂模预热器,心里快速盘算着。
他走上前去,没有直接介入争吵,而是先对那位工段长笑了笑,递过去一支烟(虽然他自己不抽,但身上总会备一包以备不时之需):“张师傅,消消气,大冷天的别冻着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张工段长见是采购科的钟浩(钟浩最近在厂里名气不小),愣了一下,接过烟,语气缓和了些:“钟采购啊,你看这事闹的……”
钟浩又转向王工,客气地说:“王工,您也别着急。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他指着那台预热器,“张师傅,我记得这台预热器上个月刚由我们科协调采购了一批新的加热元件换上,是不是操作上还有什么不顺手的地方?”
张工段长叹了口气:“钟采购,不瞒你说,设备是好的。但预热一套砂模得多花将近一个小时,还得额外耗电,我们班组这个月的工时和能耗指标都快超标了……实在是……”
钟浩明白了,根源还是成本和效率的压力。他想了想,对王工说:“王工,您看这样行不行?砂模的强度标准肯定不能降低。是不是可以请技术科这边,根据现在的气温,尽快出一个临时的、更优化的砂模配比或者固化工艺调整方案?哪怕能缩短一点预热时间也好。至于能耗和工时的问题……”他看向张工段长,“我去跟后勤处的能耗核算组沟通一下,看看这种因为特殊天气原因导致的必要能耗增加,能不能申请特殊核销,或者从别的项目里调剂一下。总不能因为指标问题,影响了军工生产任务。”
他这番话,既维护了技术标准,又体谅了车间的实际困难,还提出了具体的、可行的解决路径。王工和张工段长对视一眼,脸上的怒气都消了大半。
王工推了推眼镜,语气缓和下来:“小钟同志说得有道理。是我太着急了。我这就回科室查资料,争取下午下班前拿出一个调整方案。”
张工段长也连忙说:“钟采购,要是能耗问题能解决,我们肯定全力配合!马上就把预热器用起来!”
一场眼看要升级的冲突,就这样被钟浩三言两语化解了。王工感激地看了钟浩一眼,点了点头,匆匆回技术科去了。张工段长也招呼工人们开始忙碌起来。
钟浩这才拿着报告,继续走向技术科。他心里清楚,这看似偶然的插手,无形中又让他在技术科和车间工人中间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这种跨部门的人脉积累,在某些关键时刻,或许比李怀德的青睐更有价值。
送完报告,从技术科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寒风似乎更刺骨了一些。钟浩想着快点回办公室,却在厂区主路上迎面碰见了两个人——挺着肚子、腋下夹着公文包的刘海中,和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黑提包的许大茂。
刘海中显然也看到了钟浩,脸上立刻堆起那种惯常的、带着几分虚伪和优越感的笑容:“呦!这不是钟浩吗?这是……刚从技术科回来?忙得很呐!”他特意强调了“忙”字,语气里带着一股酸溜溜的打听意味。
许大茂则斜着眼瞥了钟浩一下,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自从上次被钟浩当众戳穿收老乡土特产的事,又在李怀德那里吃了瘪之后,许大茂对钟浩一直是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钟浩停下脚步,脸上露出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二大爷,许放映员。是啊,去技术科送份材料。您二位这是下班了?”
刘海中挺了挺肚子,努力摆出领导的派头:“啊,厂里刚开了个安全生产会,我这刚散会。许大茂是去文化宫取电影片子吧?”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故作关切地问,“哎,钟浩,听说你最近在科里……表现不错?都当上小组长了?”
消息传得真快。钟浩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都是领导信任,同事支持,给了我一个锻炼的机会。还得继续努力。”
“年轻人,知道努力就好!”刘海中打着官腔,“不过啊,当了这个小组长,责任就更重了。以后为咱们院里邻居谋点福利,可就更方便了嘛!哈哈!”他话里有话,显然还惦记着让钟浩利用采购职权给院里弄点便宜货。
许大茂在旁边阴恻恻地接了一句:“可不是嘛!钟组长以后手指头缝里漏点,都够咱们院改善好几天的了!可别忘了咱们这些老邻居啊!”
钟浩懒得跟他们虚与委蛇,淡淡地说:“二大爷,许放映员说笑了。采购工作有严格的制度和纪律,一切都要按规矩办。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两人脸上那精彩的表情,点了点头,径直朝着采购科办公楼走去。身后传来刘海中压低声音的抱怨:“……瞧见没?这就抖起来了!一点不尊重老同志……”以及许大茂更低的、充满怨毒的嘀咕声。
钟浩只当是耳旁风。他知道,随着自己地位的提升,来自四合院这些禽兽的嫉妒、算计和道德绑架只会变本加厉。但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小组长的身份,不仅是在厂里的一道护身符,将来在院里对付他们时,也能多几分底气和支持。
回到办公室,大部分同事已经下班了。只有李怀德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钟浩整理了一下桌面,也准备离开。这时,李怀德开门走了出来,看到钟浩,笑着说道:“小钟还没走啊?正好,明天有个事,你跟我一起去趟工业局下属的物资调配站,那边新到了一批计划外的电解铜,咱们去看看能不能争取点指标。”
电解铜是重要的工业原料,一直是紧俏物资。能参与这种级别的资源争取,无疑是李怀德对他这个新晋小组长的又一次信任和提携。
“好的,李科长。明天几点出发?”钟浩立刻应下。
“早上八点,厂门口坐车你准备一下相关的材料。”李怀德交代完,便夹着包走了。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钟浩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厂区里零星亮起的灯火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温暖。他伸出手,轻轻拂去窗玻璃上凝结的冰花,露出一小块清晰的视野。
采购科的地位提升,只是他漫长蓝图中的一小步。但这一步,走得扎实而稳健。它意味着更多的资源、更广的人脉、以及更强的应对风险的能力。未来的路还很长,风雨或许会更猛烈,但钟浩相信,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手段,定能在这风起云涌的年代,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
他关掉办公室的灯,锁好门,走入凛冽的寒风中,步伐坚定而有力。身后,是逐渐被夜色吞没的厂房轮廓;前方,是南锣鼓巷那点点灯火,以及灯火下,等待着他去继续“整活”的四合院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