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年味儿还未完全散去,空气里依稀残留着爆竹的硝烟和各家油腻的余香。但对于红星轧钢厂的工人们来说,假期已经结束,生活重新被拉回了钢铁与秩序的轨道。厂区内,高大的烟囱恢复了喷吐,机器的轰鸣声再次成为主旋律,只是这旋律中,似乎比往年更多了几分急切和躁动——大跃进的浪潮,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拍打着这座庞大的钢铁堡垒。
钟浩推着自行车走进厂门,感受着这与节日氛围格格不入的工业脉搏。他今天来得比平时稍早一些,没有直接去采购科办公室,而是拐向了厂区西北角那片相对僻静的区域——废料库。
这里是厂里废弃零件、破损工具以及各种工业垃圾的集散地,堆积如山的废铁、锈蚀的齿轮、缠绕的电缆、破损的木质包装箱……构成了一幅荒凉而又充满后工业时代美感的奇特景观。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尘土混合的气息。几个负责清理和分类的辅助工正在远处慢吞吞地干着活,没人注意到钟浩的到来。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里是毫无价值的垃圾场。但对钟浩而言,这里却是一个潜在的宝库,尤其是对他那个拥有“签到”功能的系统而言。不同地点签到,往往会获得与地点特性相关的奖励。这废料库充满了工业残余和时代印记,正是触发技术类奖励的绝佳场所。
他找了个背风的、堆满废弃铸铁件的角落,停下自行车,看似在整理手套,实则心中默念:“系统,在红星轧钢厂废料库签到。”
【叮!签到成功!地点:红星轧钢厂废料库。】 【签到奖励:苏联老式机床维护图纸(残卷)x1,工业积分+10。】 【奖励已发放至系统空间,请宿主查收。】
一道微光在意识中闪过,钟浩感觉到系统空间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泛着陈旧纸张颜色的卷宗。他心中一动,没有立刻查看,而是推着车,像完成了一次寻常的巡查般,离开了废料库,走向办公楼。
回到采购科那间略显嘈杂的办公室,年底积压的票据和账目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科里弥漫着一种节后特有的懒散气氛。几个老科员端着茶杯聚在一起闲聊,话题离不开过年期间的见闻和厂里新起的土高炉。钟浩作为小组长,也没太多紧要事务,他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在位子上,看似在翻阅一份过期的《工人日报》,心神却早已沉入了系统空间。
那份所谓的“苏联老式机床维护图纸(残卷)”正安静地躺在储物格里。他集中意识,将其“打开”。
霎时间,一股庞杂而有序的信息流涌入他的脑海。并非完整的机床图纸,而更像是某本维护手册被撕扯下的部分页面,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俄文标注、复杂的机械剖面图、公差配合表以及各种仪表读数的说明。图纸泛黄,边缘有些破损,上面还有疑似油污的痕迹,充满了真实的使用感。
得益于系统灌输的【工业俄语基础词汇手册】知识,钟浩虽然不能完全读懂所有专业术语,但结合图形,已经能大致理解这部分图纸的内容。这似乎是关于一台中型卧式车床的主轴箱和进给系统的维护与调试指南,重点讲解了如何检测主轴径向跳动、如何调整齿轮间隙、如何校准自动走刀机构等关键问题。其中涉及的一些精度标准和调整方法,明显超出了目前轧钢厂维修车间普遍的技术水平。
“好东西!”钟浩心中暗赞。这虽然是“老式”机床的图纸,但其体现出的严谨工艺标准和维护理念,在这个强调“土法上马”、“打破常规”的年代,显得尤为珍贵。厂里机修车间那些老师傅,多半是靠经验摸索,有这样一份相对系统的指导资料,无疑能提高维修效率和精度。
更重要的是,这为他打开了一扇窗。通过这份残卷,他能更具体地了解到这个时代工业技术的细节和瓶颈所在。结合他来自未来的机械工程知识,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些改进的契机,或者至少,能让他更准确地判断哪些技术是当前急需且可能实现的。
他将这份图纸的信息仔细消化、记忆。图纸本身不能轻易示人,来历无法解释。但其中的知识,却可以化作他自己的“见解”和“经验”,在合适的时机,以不经意的方式展现出来。
正思索间,科室的门被推开,李怀德夹着个公文包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焦虑。年节期间,他显然也没闲着,上下打点,维系关系,耗费了不少心力。
“都精神点!年过完了,该收心了!”李怀德敲了敲办公桌,声音比平时沙哑些,“厂里今年的任务下来了,压力不小!各个车间都在搞技术革新,提高产量。咱们采购科也不能掉链子,保障供应是第一位!尤其是那些搞技术革新需要的特殊材料、零配件,各小组都给我上点心,多跑跑,多问问!”
众人纷纷应和。王采购凑上前,递过一支烟:“李科长,听说机修车间那边,好几台老床子都趴窝了,影响生产进度,正着急上火呢?”
李怀德点上烟,深吸一口,吐着烟圈骂道:“可不是嘛!都是些老掉牙的苏式床子,年头久了,毛病不断。厂里倒是想买新的,可哪那么容易?外汇指标卡得死紧!现在只能指望机修车间那帮人能尽快修好。耽误了生产,谁也担待不起!”
钟浩心中一动。机修车间,老式苏式机床……这和他刚刚得到的图纸,岂不是正好对口?
他没有立刻出声。贸然拿出解决方案,显得太过突兀,也容易引人怀疑。他需要等待一个更自然的机会。
下午,钟浩借口去仓库核对一批新到的劳保用品库存,特意绕路经过了机修车间。车间里比平日更加喧闹,弥漫着浓重的切削液和金属粉尘的味道。在一台庞大的、漆皮剥落的卧式车床旁,围了几个老师傅和年轻学徒,正吵吵嚷嚷地争论着。
“肯定是主轴轴承磨损了!得换!” “我看是齿轮箱的问题!你听这声音!” “拆!赶紧拆开看看!不能再拖了!”
负责这台机床的王班长急得满头大汗,这台床子承担着加工关键轴件的任务,它一停,后面好几道工序都得跟着停摆。
钟浩站在不远处,默默地观察着。那台车床的型号,与他脑海中图纸显示的类型有七八分相似。他听着老师傅们的争论,结合图纸上的知识,心里渐渐有了判断。
他没有上前指手画脚,而是转身离开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让问题再发酵一下,让焦急的情绪再酝酿一下。同时,他也需要一点时间,将图纸上的知识更好地内化,并思考如何用最符合这个时代语境的方式表达出来。
回到采购科办公室,他摊开一张信纸,开始写一份关于“加强老旧设备维护保养,建立预防性维修制度”的建议书。他没有直接引用图纸内容,而是将其中体现出的系统性维护思维,结合自己在厂里的观察,转化成了一些切实可行的、符合当前条件的建议,比如建立关键设备运行档案、定期检查关键部件、储备常用易损件等等。
这份建议书,将是他介入此事的敲门砖,也能进一步巩固他在李怀德心中“有想法、懂技术”的印象。
将写好的建议书收好,钟浩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口。窗外,厂区的喧嚣依旧。但他知道,自己手中已经多了一张不起眼却可能发挥关键作用的牌。
那份来自废料库签到的苏联图纸残卷,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虽然微小,却可能在他精心的运作下,激起意想不到的涟漪。而这,仅仅是他利用系统,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中,攫取资源和影响力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