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风雨欲来
阳春三月,四九城的柳树抽了新芽,护城河解了冻,空气中隐约浮动着泥土和新生草木的清淡气息。然而,在这万物复苏的时节,红星轧钢厂里却弥漫着一种与春意格格不入的、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是副厂长李怀德的态度。
这位之前处处给钟浩使绊子、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的领导,仿佛一夜之间转了性。他见到钟浩,不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审视,而是换上了堪称和蔼可亲的笑容,甚至会主动停下脚步,关心地询问采购科的工作有没有困难,需不需要厂里协调支持。
在几次厂务会议上,他对钟浩提出的采购方案赞不绝口,甚至主动为其争取更多的预算和权限。“钟浩同志年轻有为,思想解放,我们要大胆放手,支持年轻同志干事创业嘛!”他如是说,说得冠冕堂皇,情真意切。
他不再拖延审批,不再克扣经费,甚至主动帮忙疏通了一些原本卡壳的外部关系。采购科的运转,一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
厂里不少人都松了口气,觉得领导之间终于和谐了,这是好事。但一些明眼人,却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事出反常必有妖。
钟浩更是心知肚明。李怀德这种人,绝无可能真心认同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友善”,只可能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是暴风雨来临前,刻意营造出的、令人放松警惕的假象。
他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系统实时监控】功能几乎全天候聚焦于李怀德及其核心圈子的动向。很快,一些异常的蛛丝马迹浮出水面。
监控显示,李怀德最近私下会见了几位生面孔。其中一个,是区里某审计部门的科长,据说是李怀德的老乡,两人在一家不起眼的饭馆密谈了近两个小时;另一个,是厂财务科的老会计,快退休了,平时唯唯诺诺,却在一个晚上悄悄去了李怀德家,手里似乎还拿着些账本类的东西;还有几个,是厂里平时不得志、对钟浩改革心怀不满的中层干部,他们与李怀德的接触突然变得频繁起来。
这些零碎的信息,在系统的辅助分析下,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却危险的轮廓——李怀德正在暗中收集材料,编织罗网,很可能正在策划一场针对采购科、针对他钟浩的财务审计风暴!而且,这次他学乖了,不再自己赤膊上阵,而是试图借助更高层级的力量,准备用“合法”的手段,将他彻底打垮!
“果然忍不住了。”钟浩冷笑。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有一种猎物终于踩进陷阱的冷静。他早就防着这一天,所有的账目、流程都做得清清楚楚,滴水不漏。他甚至有些期待李怀德把审计组请来,正好借此机会,再给自己做一次彻底的“清白认证”。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一个周五的下午,阳光正好,厂里却突然响起紧急集合的广播声,要求所有中层以上干部立刻到大会堂开会。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人们交头接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会上,杨厂长面色凝重地坐在主席台中央,旁边坐着几位表情严肃的陌生面孔。李怀德坐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看不出什么表情。
杨厂长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而严肃:“同志们,今天临时召开紧急会议,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厂里……接到群众实名举报,反映我厂采购科在近期工作中,可能存在一些……嗯,违反财务纪律,甚至经济方面的问题。”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坐在下面的钟浩!
采购科?那不就是钟浩的地盘?这才消停几天,又出事了?还是实名举报?这下麻烦大了!
杨厂长顿了顿,继续道:“问题性质还有待核实,但既然有举报,我们就要重视,就要彻查!本着对同志负责、对工厂负责的态度,经厂领导班子研究决定,立刻成立联合调查组,由上级审计部门同志和厂纪委、财务科联合组成,即日起,对采购科近一年来的所有业务往来、账目、合同,进行一次全面、彻底的审计!希望相关同志端正态度,积极配合调查。”
话音落下,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审计!全面审计!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最后查不出问题,被这么折腾一回,人也基本废了!
李怀德这时才抬起头,接过话头,一副痛心疾首又大公无私的样子:“杨厂长说得对!我们必须严肃对待!无论是谁,无论过去有什么成绩,只要触犯了纪律,就必须一查到底,绝不姑息!采购科的同志,尤其是钟浩同志,要相信组织,清者自清,积极配合审计组的工作,尽快把问题搞清楚嘛。”他这话,听起来像是打官腔,实则句句都在把钟浩往火上烤。
钟浩面无表情地坐在台下,感受着周围各种复杂的目光——有同情,有担忧,有幸灾乐祸,也有纯粹的看热闹。他缓缓站起身,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请厂领导放心,采购科所有账目清清楚楚,所有流程合规合法,我本人及采购科全体同事,坚决拥护厂里的决定,一定全力配合审计组的工作,接受组织的全面审查。”
他的镇定和坦然,让一些人为之侧目,也让李怀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审计组第二天就进驻了采购科。带队的正是李怀德那个老乡,审计科的孙科长。此人面相刻薄,眼神挑剔,一来就摆出了抄家般的架势。他带来的几个人,也都是查账的老手,在李怀德的暗中指使下,查得格外刁钻仔细。
他们封存了所有账本、合同、票据,从每一张入库单查到对应的付款凭证,从每一个供应商追溯到最终的货物验收。他们反复盘问采购科的每一个人员,试图找出前后矛盾的证词。甚至几年前的陈年老账都被翻了出来,试图找到什么关联。
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采购科人人自危,办公室里只剩下翻动纸张和低声问答的声音。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审计组一无所获。
钟浩经手的账目,规范得简直可以当作教科书范例。每一笔资金流向清晰可查,每一个采购决策都有据可依(至少明面上如此),价格与市场行情吻合,质量验收严格合规。就连那些通过“特殊渠道”进行的交易,在钟浩精巧的账务处理下,也变成了合理的“市场调剂”或“兄弟单位协作”,手续齐全,无懈可击。
孙科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私下向李怀德汇报:“李厂长,账面上……确实太干净了,简直干净得过分!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李怀德气得牙痒痒,他绝不相信钟浩是干净的!“不可能!他肯定有问题!只是藏得深!继续查!扩大范围!查他的人际往来!查那些新供应商的背景!肯定能找到突破口!必要的时候……可以‘灵活’一点!”他话里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制造证据!
就在李怀德和他的爪牙们蠢蠢欲动,准备铤而走险给钟浩罗织罪名的时候,他们绝对没有想到,一张针对李怀德自己的天罗地网,已经悄然撒下。
钟浩从来就不是只会被动接招的人。早在李怀德开始暗中搜集他材料的时候,他就已经启动了反制程序。系统监控记录下的李怀德那些贪腐证据——与供应商的秘密会面、虚开发票的谈话录音、亲属账户异常的资金流入……经过系统的整理和匿名技术处理,化作一封厚厚的举报信和几盘录音带,通过韩春明掌握的隐秘渠道,直接寄送到了市纪委和工业局纪检部门的案头!
就在审计组在采购科查得焦头烂额之际,市纪委的行动悄然展开。调查进行得极其迅速和保密。
这天上午,李怀德还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得意地听着孙科长汇报如何“制造”钟浩的罪证,盘算着如何一举将钟浩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厂党委书记和杨厂长陪着几位表情严肃、穿着中山装的陌生人走了进来。
“李怀德同志,”厂党委书记语气沉重地开口,“这几位是市纪委的同志。有一些问题,需要你配合组织调查一下。”
李怀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双腿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
纪委的人上前,出示了相关文件,随即将他带走。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消息却被严格封锁。
厂里瞬间炸开了锅!虽然具体原因不明,但副厂长被纪委带走调查,这无疑是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权力格局瞬间洗牌。
审计组灰溜溜地撤走了。之前所有对采购科和钟浩的调查,瞬间成了一个笑话。钟浩的清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反转中,得到了最有力的证明。他的威望不降反升,地位更加稳固,几乎成了杨厂长之下最具实权的人物。
然而,就在钟浩以为眼前的危机暂时解除,可以稍稍喘息,并开始筹划如何利用李怀德倒台后的权力真空时,一个极其意外、完全来自外部世界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一封加急电报,送到了他的办公室。发报单位是:西北某保密通信信箱。
电报内容极其简短,却字字千钧:
“浩儿,父母所在基地日前突发重大实验事故,多名核心科研人员于事故中失踪,情况不明,搜寻仍在进行中。组织上已介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望保重,安心工作。——姑母”
手中的电报纸,飘然滑落。 钟浩脸上的从容和冷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愣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大脑一片空白。
西北基地……事故……失踪……父母……
一直以来的冷静、谋划、争斗,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渺小和遥远。
一场真正的、关乎血脉亲情的风暴,毫无征兆地,迎面向他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