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火之心的穹顶在哀鸣。
邹波仰躺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左肋粉碎性骨折处传来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右臂的尺骨断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像一截被风暴摧折的枯枝。视野里,高耸的钢铁穹窿上,那些原本流淌着恒定能量辉光的巨大管道网络,此刻光芒黯淡,如同濒死巨兽体内衰竭的血管。更可怕的是重力场的紊乱——悬浮的金属碎块、工具、乃至凝固的冷却液滴,在空气中无序地翻滚、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这是重力奇点失控的具象,是双空间强行融合带来的、撕裂物理法则的副作用。钢火之心,这颗他倾注心血复燃的工业心脏,正在痛苦地痉挛。
“呃……” 喉咙里涌上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邹波想咳,却连这微小的震动都足以让断裂的肋骨摩擦内脏。意识深处,那团曾熊熊燃烧、赋予他重塑废土力量的“工业火种”,此刻沉寂如冰冷的余烬。过载保护机制强行切断了它与邹波精神核心的连接,只留下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洞。他能“感觉”到火种就在那里,在意识的最底层,但它拒绝响应,像一个耗尽能量的核心熔炉。没有它,虚拓疆主的权柄不过是虚名,他甚至连抬起一根完好的手指都做不到。
“沙沙…沙沙沙…”
细微而密集的摩擦声,如同亿万只脚爪在金属表面爬行,由远及近,潮水般涌入这片重力失控的核心区域。文明沙盒的入口——一道扭曲、闪烁着不稳定蓝光的空间裂隙——在控制台旁剧烈波动。无数工蚁,它们漆黑几丁质甲壳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如同涌动的黑色石油,从裂隙中奔涌而出。它们无视混乱的重力场,依靠数量构成的整体稳定性,迅速铺满了邹波周围的地面,形成一片涌动的黑色地毯。紧接着,兵蚁出现了,体型更大,颚钳闪烁着寒光,它们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环形防御墙,将邹波拱卫在中心。
蚁族女王庞大的、泛着温润琥珀光泽的腹部缓缓从裂隙中挤出。她的复眼不再是纯粹的生物结构,里面流淌着无数细小的、跳跃的数据流,那是整个蚁族思维网络的具象投影。她巨大的头颅低垂,触须轻柔地、近乎虔诚地拂过邹波冰冷汗湿的额头。
一个宏大、复杂却又带着冰冷逻辑的声音,直接在邹波濒临破碎的意识海中响起,并非语言,而是纯粹的信息洪流:
**“代行者…识别…邹波…疆主…火种…休眠…协议…启动…代价…熵增…接受…?”**
信息流中裹挟着难以言喻的悲壮与决绝。邹波瞬间理解了“代价”的含义——蚁族女王将用整个种族的思维网络作为桥梁和容器,暂时容纳他那因火种休眠而濒临溃散的意识,并尝试模拟、代行工业火种的权柄!但这等同于将他的意识创伤、他的精神重压,强行分摊给每一个链接在思维网络中的蚁族个体。亿万蚁族的简单思维将被强行提升至承受复杂人类意识的高度,这过程产生的精神熵增(混乱度增加),足以烧毁无数工蚁脆弱的神经节点,带来种群层面的、不可逆的认知损伤甚至大规模死亡!
“不…” 邹波想拒绝,精神波动微弱却激烈。他亲眼看着蚁族从蒙昧的废墟掠食者,在文明沙盒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向建立王朝的智慧曙光。这种以牺牲整个新兴文明根基为代价的续命,是他绝不能承受之重!
**“否决…无效…”** 女王的信息流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火种…文明…延续…至上…蚁族…工具…使命…完成…沙盒…过载…1.8%…融合…关键…疆主…存续…即…火种…存续…”**
信息洪流中,清晰地映照出文明沙盒外的景象:代表NEVEStI时空修补者的银色流光,如同冰冷的宇宙之梭,正试图强行锚定沙盒入口;泰坦动力那标志性的猩红能量反应,在高轨道上积聚,如同悬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为102章轨道打击埋下伏笔)。沙盒的法则兼容性只有1.8%,其核心的蚁族思维网络早已在强行解析双空间融合规则时过载,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没有工业火种的镇压和引导,沙盒本身也岌岌可危。蚁族,作为沙盒内诞生的代行者,它们的存续本就与沙盒、与工业火种、与邹波紧密捆绑。牺牲部分,换取整体存续的可能,这是冰冷的、属于族群存续的至高逻辑。
“工具…使命…” 邹波咀嚼着这两个冰冷的词,心中翻涌着苦涩与无力。在蚁族女王那基于集体存续的绝对理性面前,个人的道德挣扎显得如此渺小。
**“确认…协议…执行…”**
没有给邹波再次拒绝的机会。蚁族女王庞大的精神力量,裹挟着亿万工蚁的思维节点,如同亿万颗星辰同时点亮,构成一张庞大无匹、精细入微的思维之网,瞬间覆盖、包裹住邹波濒临溃散的意识核心!
“啊——!”
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灵魂层面被强行撕裂、又被亿万道细丝强行缝合的恐怖体验!邹波的意识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废铁,在蚁族思维网络构成的巨大精神锻压机上被反复捶打、拉伸、重塑。无数简单、重复、执着于“筑巢”、“搬运”、“保卫女王”的原始思维碎片,如同亿万根滚烫的钢针,强行刺入他复杂的人类记忆和情感之中。
他看到母亲在辐射尘暴中枯萎的脸,与工蚁搬运食物残渣的执着画面重叠;
他触摸“钢火之心”核心熔炉的炽热,触感却变成了兵蚁颚钳切割金属的冰冷摩擦;
泰坦动力机甲碾过避难所的轰鸣,被扭曲成蚁群啃噬合金梁柱的沙沙声浪…
混乱!撕裂!亿万重声音在意识里嘶吼、低语、尖叫!这是意识强行嫁接带来的精神熵增风暴!
但同时,一股冰冷、庞大、带着绝对秩序感的力量,正从这混乱风暴的中心——蚁族女王的思维核心——升腾而起!它强行梳理着混乱的信息流,模拟着工业火种那驱动机械、理解法则、重塑物质的独特频率!
嗡——!
邹波残破的身体猛地一颤!并非他自身的力量,而是蚁族女王通过思维网络,以牺牲亿万个工蚁思维节点为代价,强行模拟出的“工业火种”的驱动信号!
他那条断裂扭曲的右臂,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托起!空气中游离的金属粉尘、散落的细小零件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疯狂地向他断裂的尺骨处汇聚!没有高温熔炼,只有一种基于物质法则层面的强行“塑形”!金属颗粒在微观层面被重新排列、嵌入、铆合!过程粗暴、直接,带着蚁族特有的、不惜代价的“修补”风格!剧痛让邹波眼前发黑,但这剧痛也让他清晰地意识到——某种“力量”正在回归,尽管这力量带着亿万蚁族思维的冰冷烙印和牺牲的悲鸣。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尝试着集中那被亿万思维碎片冲击得支离破碎的意志。
**“权柄…暂代…疆主…指令…”** 女王冰冷的信息流再次传来,带着催促。她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复眼中的数据流出现了更多杂乱的雪花噪点,思维网络承受的熵增压力正在急剧攀升。每拖延一秒,就有更多的工蚁思维节点在过载中永久熄灭。
邹波染血的目光,艰难地穿透混乱的重力场,聚焦在控制台旁那剧烈波动的空间裂隙——文明沙盒的入口。NEVEStI的银色流光正试图穿透入口的法则屏障。他必须行动,为了钢火之心,为了沙盒内那亿万个正在为他燃烧自我的生命!
“沙…盒…” 他凝聚起全部残存的精神力,通过蚁族女王构筑的思维网络,发出了第一个代行指令,目标直指那濒临崩溃的蚁族思维网络核心,“…思维…过载…分流…至…重力奇点…计算…奇点…稳定…参数!”
指令的核心意图,是将沙盒内蚁族思维网络因承载他意识而导致的过载熵增,强行导向钢火之心内部那个失控的重力奇点!利用奇点那撕裂法则的混乱特性,作为“泄压阀”!同时,借助亿万蚁族思维网络那恐怖并行计算能力,逆向解析这个失控奇点的稳定参数!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将精神熵增导入物理奇点,无异于在灵魂伤口上引爆一颗炸弹!而用蚁族思维去计算奇点,更是在刀尖上跳舞!
蚁族女王没有半分犹豫。
**“执行!”**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庞大到令空间都为之扭曲的精神风暴,通过空间裂隙,从文明沙盒内部,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灌入钢火之心核心区域!这股精神洪流充满了混乱、无序、痛苦的尖啸,正是蚁族思维网络承受的熵增具象!
这股混乱的精神洪流,在蚁族女王的精准引导下,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狂龙,一头撞进了那片重力场最紊乱、物质被撕扯成基本粒子的核心区域——重力奇点!
轰隆——!
并非物理爆炸,而是一种空间层面的剧烈扭曲!那片区域的景象瞬间变得光怪陆离,金属地板如同融化的蜡般拉伸折叠,光线被吞噬又喷吐出来,形成诡异的漩涡!失控的奇点被这股混乱的精神熵增冲击,非但没有被平息,反而像是被注入了狂暴的燃料,瞬间膨胀!
钢火之心整个空间站发出了濒临解体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更多的管道破裂,炽热的蒸汽和冷却液如同垂死巨兽的血液般喷溅!防御墙的兵蚁被骤然增强的乱流卷起,狠狠砸在远处的舱壁上,几丁质甲壳碎裂!
“噗!” 邹波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在地板上,动弹不得。代行权柄带来的反噬和奇点失控的物理压迫双重作用,几乎要将他碾碎。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混乱中心,在蚁族女王那承受着最大压力的思维核心中,在那亿万工蚁燃烧思维节点带来的、冰冷而庞大的计算力支持下,一组组复杂到超越人类理解极限的数据流正在疯狂生成、碰撞、验证!那是关于空间曲率、引力子扰动、维度膜张力…关于如何驯服这头物理法则怪兽的冰冷公式!
奇点的核心参数,正在亿万蚁族思维的牺牲下,被强行计算、解析!
代价,是蚁族女王复眼中流淌的数据洪流里,代表工蚁生命信号的“光点”,正在以指数级的速度,一片片地、无声无息地…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