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我要看到原型机。”
张汉玉的声音不响,却像一把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仓库里刚刚升腾起的一点喜悦,瞬间被压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紧迫感。
整个仓库,从这一刻起,进入了“战时状态”。
成箱的泡面堆在角落,喝完的咖啡罐扔得满地都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是焊锡膏、速溶咖啡和廉价泡面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气味。
林峰成了焊台前的雕像。
他弓着背,一手拿着镊子,一手握着烙铁,在那块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电路板上,进行着微米级的操作。
密密麻麻的引脚,比头发丝还细的走线,像一张捕获心神的蛛网。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滴落,砸在滚烫的烙铁上,“滋”的一声,蒸发成一缕白烟。
他浑然不觉,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个比米粒还小的贴片电阻。
另一边,李强则像是被钉在了电脑前。
他的任务,是把庞大的“盘古”系统,塞进这个资源极其有限的嵌入式环境里。
每一行代码,都要反复推敲。
每一个函数,都要极致优化。
“妈的,内核又超了2K!这个驱动必须重写!”
他烦躁地抓着本就稀疏的头发,键盘被敲得噼啪作响,像是在发泄无边的怒火。
疲惫。
深入骨髓的疲惫。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两个年轻人的脾气都变得极其暴躁。
终于,硬件和软件第一次联调。
灾难降临了。
“操!黑屏!林峰,你的板子是不是有问题?供电不稳?”李强率先发难。
“放屁!我用万用表测过八百遍了!绝对是你那破系统,初始化的时候就把总线搞崩溃了!”林峰猛地站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
争吵,甩锅,互相指责。
几天下来,问题非但没有解决,反而越来越多。
死机。
乱码。
数据错乱。
各种闻所未闻的兼容性问题,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把他们逼到了绝望的边缘。
就在一次最关键的启动测试失败,屏幕闪烁了几下,彻底归于黑暗后,仓库里的空气凝固了。
李强一脚踹在主机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林峰则颓然坐倒在地,抱着头,痛苦地呻吟。
“我不行了……真不行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张汉玉一直沉默地看着。
此刻,他终于动了。
他走到工作台前,没有一句废话,直接拿起了万用表的探针。
“把你的内核源码调出来。”他对李强说。
然后又对林峰道:“把你的电路设计图打开。”
他的目光在屏幕和电路板之间飞速切换,快到让人眼花缭乱。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滚轮飞速滑动。
时而拿起烙铁,在电路板上精准地补上一两个焊点,或者挑断一根细微的铜箔。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李强和林峰,像两个犯了错的小学生,站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看着张汉玉修改了上百行他们自以为已经优化到极致的内核代码。
又看着他重新规划了电路板上好几处关键的信号走线。
一种被彻底碾压的无力感和羞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怎么可能同时精通到这种程度的硬件和软件底层逻辑?
半小时后。
张汉玉放下了手里的工具。
“再试一次。”
林峰颤抖着手,按下了电源开关。
李强死死地盯着屏幕,连呼吸都忘了。
仓库里静得能听到心跳。
一秒。
两秒。
屏幕,亮了。
一个极其简陋,由黑白线条构成的“盘古”字样,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中央。
紧接着,一个简单的图形界面加载了出来。
虽然粗糙,但无比流畅。
“我操……”
李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嘶吼,然后猛地跳起来,和同样状若疯癫的林峰死死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雷鸣般的欢呼,几乎要掀翻仓库的屋顶。
1990年,春天。
一台外观用粗糙塑料拼接,布满了飞线和胶带痕迹的机器,静静地立在工作台上。
它只有一个小小的黑白屏幕,和几个歪歪扭扭的按键。
丑陋,简陋。
却能流畅地运行那个名为“盘古”的系统,实现了最基本的信息查询和短讯收发。
张汉玉拿起这台沉甸甸的原型机,指尖在冰冷的塑料外壳上轻轻触摸。
在他眼中,这笨重的玩意儿,就是撬动整个时代的支点。
是知识,是技术,改变命运的最好证明。
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知道,一个巨大的,甚至比技术攻关更恐怖的挑战,正横在前方。
如何把这个堆满昂贵进口芯片的“试验品”,变成一个普通老百姓都买得起的“国民级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