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那件蓝色新棉袄,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针脚细密,没有一个补丁,一看那手艺就不是村里能做出来的。
她左手拎着一个布包,右手拿着一个饭盒,包袱斜挎在肩上,沉甸甸的,走起路来微微晃荡。
“去娇娇家住了几天。”孙母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底气。
她走到槐树下,站在众人面前,脸上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红润,眼神也亮了不少,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去县城了?”李大妈凑上前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孙母身上的新棉袄,“这棉袄……新做的?真好看。”
孙母嘴角微扬,轻轻拍了拍棉袄的前襟,“嗨,哪是做的呀?这是我女婿,他出差让人给我捎回来的,城里的布比咱们这儿的布软和。”
“城里头咋样?”张婶急切的问:“是不是天天都能吃上白米饭?”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都安静下来齐刷刷的看着孙母,眼神里满是好奇和羡慕。
在这个连粗粮都吃不饱的年代,县城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孙母清楚“财不外露”的道理,她不想说的太张扬,免得招人嫉妒,于是她挑了些寻常的话说。
“城里头啊,家家户户都有电灯泡,一拉开关,亮的跟白天似的,哪像咱们这儿,晚上只能点油灯,烟呛的人睁不开眼。”
“电灯?”
“那得费多少电啊?”
“娇娇,还带我去逛了百货大楼。”孙母继续说,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
“里头东西可多了,布料,鞋子,肥皂,香皂,暖水瓶,座钟。
更别提二楼了,楼上都是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
她一边说,还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小小的纸片,“娇娇还带我去看了电影,这是电影票的存根,你们看。”
众人连忙围了上来,七手八脚的传看那小小的电影票存根,存根被孙母保存的很好,上面清晰地印着《刘三姐》三个大字。
“电影好看不?”王婶问,“是不是跟戏班子一样,有人在台上唱?”
“不一样,不一样。”孙母摆摆手,“是在一块大布上放的人跟真的一样,会动,会说话,还有音乐呢。”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电影里的情节,虽然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但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自己也坐在了电影院里。
聊了几句孙母,看了看天色,说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待会回去晚了,家里没做我的饭。”
“哎,你老头子没跟你一起去县城?”李大妈问。
“嗨,我亲家母过来说是我女婿去出差了,叫我去陪着娇娇的,那咋能把我老头子也带去?”
孙母说着,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她把手上的饭盒打开,一股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女儿女婿孝顺特意给我打包了一盒红烧肉,让我回来给他爹尝尝。”
铝饭盒里是满满一盒红烧肉,色泽红亮,肥而不腻,油光闪闪的,在夕阳下格外诱人。
孙母把盒子举起来转了一圈,让每个人都能看清。
槐树下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几个婶子大妈的眼睛都瞪直了,死死地盯着那盒红烧肉,喉咙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那声音在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清晰。
“我的娘啊……红烧肉……”王婶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羡慕,“我都快忘了肉是啥味儿了。”
“这娇娇找的男人可真孝顺呀。”张婶感慨道,“你可真是好福气。”
孙母听着众人的夸赞,心里美滋滋的,但脸上还是故作谦虚的笑了笑:“都是孩子们有心,行了,我真得走了。”
她说完,重新把饭盒盖子盖上,拿在手里,又紧了紧肩上的包袱,昂首挺胸的朝家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那件新棉袄在风中显得格外温暖。
槐树下的众人还站在原地,望着孙母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打满补丁的旧衣服,心里五味杂陈。
有人叹了口气,有人沉默不语,还有人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仿佛那盒红烧肉的香味还萦绕在鼻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众人终于散去,各自回家准备那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晚饭,但是孙母那盒红烧肉的香味,却飘到了他们的心里。
孙母往家的方向走去,远远的就看见自家的土坯院墙了,墙头上还留着去年秋天晒玉米的痕迹。
孙母加快了脚步,刚走到院子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手里拿着一把破扫帚,正慢悠悠的扫着地上的柴渣。
“老头子。”孙母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孙父猛地抬起头,看见是老伴儿,连忙扔下扫帚迎上来。
“老婆子,你咋回来了,可是志远出差回来了?”
他伸手接过了孙母,手里的包袱,一掂,却惊了一下,“哟,这是带了多少东西?沉得很。”
孙母让他拿走了包袱,自己拎着布包,径直往堂屋里走“这些都是好东西,快喊孩子们都出来,让他们也看看。”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面。
孙大嫂从灶房出来,看见孙母拿着大包小包,眼睛一下亮了,“娘,您回来了!”
孙二嫂,三嫂跟在孙大嫂后面也出来,后院去自留地翻土的孙大哥,孙二哥也放下锄头走了进来。
家里的一群孩子也跟着跑了过来。
六月扎着两个羊角辫,蹦蹦跳跳地扑到孙母身边,“奶!奶!我好想你!你给我带好吃的了吗?”
“奶,你是走路回来的吗?你累不累呀?”
“奶,你的棉袄真好看,是新的吗?”
孙母被孩子们围着,心里暖暖的,“来不了,你姑姑姑父送我到村口,我才走回来的。
这棉袄啊,可是你们姑父去出差的时候,从外地给我捎回来的。”
孙大嫂凑过来伸手轻轻碰了碰棉袄,眼睛里满是羡慕,“真好看,这料子在供销社里都得凭棉花票布票才能买到吧?”
“可不是,本来呀,我想放着过年的时候再穿的,可是你们妹夫说,衣服买来就是要穿的,要是穿破了,明年再给我买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