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堂内的喧嚣与狂喜,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在楚凌霄的亲自安排下,无关人等都被打发离开。
连柳如烟也被楚凌以“母亲需要静养”为由,不轻不重地请了出去。
她离开时,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针,在林玥儿身上停留了一瞬。
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那眼神深处的忌惮与怨毒,又深了几分。
屋内只剩下昏迷未醒但呼吸已趋平稳的老夫人。
两个忠心耿耿、寸步不离的老嬷嬷,以及被老夫人微弱手势示意留下的林玥儿。
“林姑娘,” 一位老嬷嬷上前,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与感激,“老夫人方才醒来片刻,指明要您留下,说是……还需您再看看。”
林玥儿微微颔首:“分内之事。”
她再次走到床前,仔细观察老夫人的面色,又搭上脉搏细细感知。
心脉虽被暂时稳住,但依旧虚弱不堪,如同狂风中被勉强扶正的幼苗,需要小心呵护。
她取出银针,再次施为,这一次手法更为和缓细腻,旨在疏通经络,固本培元。
随着银针的轻微震颤,一丝丝温和的气息渡入。
老夫人原本微蹙的眉宇彻底舒展,陷入了真正安稳的沉睡,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施针完毕,林玥儿又开了个温补调理的方子,交给老嬷嬷,叮嘱了煎煮和服用的注意事项。
她言语清晰,条理分明,令两位见多识广的老嬷嬷心中更是叹服。
待一切妥当,林玥儿正欲告辞,床上的老夫人却再次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
这一次,她的眼神清明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睿智与洞彻。
她目光扫过两位老嬷嬷,用极其微弱的气声道:“你们……先出去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老夫人。” 两位老嬷嬷毫不迟疑,恭敬退下,轻轻掩上了房门。
屋内顿时只剩下这一老一少两人。
窗外,酝酿已久的春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下。
敲打着窗棂,发出细密的沙沙声,更衬得室内一片静谧。
老夫人挣扎着想撑起身子,林玥儿连忙上前,在她身后垫了几个软枕。
“孩子……过来,坐近些。” 老夫人喘了口气。
朝林玥儿招手,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那眼神复杂难明。
有劫后余生的感激,有对高超医术的惊叹,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追忆与探究。
林玥儿依言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安静地等待着。
老夫人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
指向床边那个紫檀木雕花的多宝格妆匣。“最下面……那个暗格……打开它。”
林玥儿依言起身,走到妆匣前。
这妆匣做工极其精巧,她摸索片刻,才在底部一个不起眼的雕花凹陷处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一个薄薄的暗格弹了出来。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静静躺着一枚香囊。
香囊已经很旧了,锦缎的色泽黯淡,边缘有些磨损,上面的丝线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但保存得极为精心,没有一丝污渍。
香囊上绣着一幅雅致的图案:几竿翠竹迎风摇曳,竹叶疏朗,意境清幽,旁边用极细的丝线绣着四个小字——“清风徐来”。
当林玥儿的目光触及那绣工的瞬间,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针法!这构图!这竹叶勾勒的神韵!
与她贴身收藏的那块、来自母亲苏云裳的遗物——一方同样陈旧、绣着类似兰草图案的帕子,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一种独特的、带着某种风骨与灵气的绣工,她绝不会认错!
拓跋将军曾说过,这是外祖母亲传的绣法,世间独一无二!
她拿着香囊的手,指尖微微颤抖。
难道……难道老夫人认识她的母亲?!
认识苏云裳?!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缓缓走回床边,将香囊递给老夫人。
老夫人没有接,只是用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
深深地看着林玥儿瞬间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仿佛印证了心中的某个猜测。
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悲悯,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激动。
她伸出枯瘦的手,没有去接香囊,反而一把握住了林玥儿拿着香囊的手。
老人的手冰冷而干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孩子……” 老夫人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窗外的雨声听去,带着一种揭开尘封秘密的庄重与嘶哑,“你是不是……认得这绣活?”
林玥儿抬眸,对上老夫人洞悉一切的目光,知道此刻隐瞒已是徒劳。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声音同样低沉:“是。民女……有一方母亲留下的帕子,绣工……与此一般无二。”
老夫人握着她手的力道又紧了几分,眼中瞬间涌上一层水光,她连连点头,喃喃道:“像……真像……老身第一眼瞧你这眉眼,就觉得熟悉……尤其是你施针时那专注的神态,那下针时不经意流露的气度……”
她喘息了几下,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目光紧紧锁住林玥儿,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说道:
“这香囊上的绣样,这独一无二的‘苏绣’……
属于十年前,名动京城的第一才女,前太子太师林清风大人的夫人——”
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唏嘘与追忆,最终吐出了那个让林玥儿魂牵梦绕的名字:
“苏云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