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终究是来了。
只是这黎明,没有带来往日的生机与希望。
反而像一只沉重的、沾满血污的手,缓缓揭开了昨夜惨烈厮杀后遗留的疮痍。
天色是阴沉的灰白,阳光艰难地穿透低垂的云层。
吝啬地洒在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上,无力驱散那弥漫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糊气味。
桃花村,如同一个重伤的巨人,在晨光中艰难地喘息。
村口那片昨日的主战场,触目惊心。
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土地,凝结成一片片粘稠的、令人作呕的硬壳。
破碎的兵刃、撕裂的旗帜、散落的箭矢,与一些难以辨认的、属于人类的残肢断臂混杂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战斗的残酷。
几处被火箭引燃的屋舍,只剩下焦黑的、冒着缕缕青烟的断壁残垣,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烙印在村庄的肌体上。
幸存的村民们,脸上早已没有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只剩下麻木的疲惫和深可见骨的悲伤。
他们在林玥儿和周先生的指挥下,沉默地忙碌着。
男人们,包括那些轻伤的民兵,强忍着身体和心灵的创痛,开始清理战场。
他们将一具具私兵的尸体用草席或破布包裹,抬到村外远离水源的偏僻处,挖下深坑,集中焚烧、掩埋。
这是林玥儿的严令——防止疫病,也为了尽可能地抹去痕迹。
没有人说话,只有铁锹挖土的沉闷声响,和尸体被抛入坑中时那令人牙酸的闷响。
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燃烧的怪异臭味,引来几只乌鸦在远处的枯树上盘旋,发出不祥的啼叫。
女人们则忙着照顾伤员。
临时医所里挤满了人,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林玥儿拖着疲惫不堪、左腿伤势加重的身体,穿梭在伤员之间。
她的脸色比伤员好不了多少,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但她的眼神依旧稳定,动作依旧精准。
清洗伤口,缝合,上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她几乎将所剩无几的精力都榨取了出来,仿佛一架不知疲倦的精密器械。
有妇人红着眼圈递给她一碗水,她只是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角落里一具被白布覆盖的小小尸体——那是在昨夜混乱中,没能及时从火场逃出的孩子。
老村长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背佝偻得更厉害了。
他拄着拐杖,挨家挨户地查看损失,安抚那些失去了亲人和房屋的村民,喉咙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他看着那些被烧毁的房屋,看着村民脸上挥之不去的恐惧,心中沉甸甸的。
胜利的代价,太大了。
赵大山伤得不轻,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
但他不肯躺下休息,咬着牙,带着还能动弹的民兵加固村防,清点剩余的武器。
他看着那些被抬走的同伴尸体,虎目含泪,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楚凌霄也站在村口,望着那片正在被清理的修罗场,望着远处升起的、焚烧尸体的浓烟。
他身上多处伤口也经过了林玥儿的重新处理,但内心的震荡远胜于身体的痛楚。
这一战,桃花村赢了。
凭借林玥儿那神鬼莫测的御兽之能和事先周密的布置,他们以极小的代价(相对而言),全歼了五十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私兵。
这堪称一场奇迹。
但楚凌霄的心,却沉入了谷底。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昨晚那凄厉的笛声,那汹涌的兽潮,那血腥的屠戮……这一切,都不可能完全掩盖。
或许附近的村落会暂时将这归结为山神发怒或野兽暴动,但对于那个派出私兵的幕后黑手而言,他们绝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五十名精锐私兵全军覆没,目标楚凌霄下落不明(对方暂时无法确定他是否死亡),而现场留下的痕迹,指向了一种超越常理的力量干预。
这非但不能吓退对方,反而会像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盏明灯。
将所有的注意力,甚至是……杀意,都牢牢地吸引到了这个原本偏僻无名的小山村身上。
对方下一次派来的,绝不会再是这种见不得光的私兵。
很可能是以剿匪、平乱等正当名义调动的……正规军!
数量会更多,装备会更精良,准备会更充分,甚至可能携带对付大型野兽的器械!
到那时,桃花村还能抵挡得住吗?
林玥儿的兽群,还能再次创造奇迹吗?
他不敢想象。
他找到林玥儿时,她正靠在一处半塌的墙壁旁,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
晨风吹动她额前被汗水与血污黏住的碎发,露出光洁却毫无血色的额头。
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楚凌霄心中五味杂陈,那昨夜升起的一丝恐惧,在此刻被更强烈的担忧和责任取代。
他不能让她和这个村子,因为自己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轻轻走到她身边。
林玥儿似乎察觉到了,缓缓睁开眼。
那双眸子依旧清澈,却盛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楚公子。”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楚凌霄看着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玥儿姑娘。”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打破了周遭忙碌却压抑的寂静。
“昨夜之事,虽暂告段落,但凌霄以为,此事……绝难善了。”
林玥儿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
楚凌霄继续道,语气凝重:“那幕后之人,损失如此惨重,却连我是否身亡都未能确认,绝不会就此罢休。他们下一次派来的,恐怕就不会是这些藏头露尾的私兵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望向村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即将到来的、更加恐怖的危机:
“下一次来的,恐怕就是……能以朝廷名义、堂堂正正行事的正规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