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霄那句“允我即刻离开”的话音。
尚在简陋的书房里带着决绝的余韵回荡。
他甚至已经勉强直起身,忍着伤口撕裂般的痛楚。
试图迈出那艰难的第一步——走向门口,走向那未知的、几乎是必死的追捕。
他算得很清楚。
五十精锐私兵,装备精良,目标明确。
以他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莫说反抗,便是逃跑都成奢望。
但他必须走。
这是他身为宁国公世子的骄傲,更是他身为一个“人”。
对救命恩人最基本的道义——不拖累。
他楚凌霄可以死,但不能拖着整个桃花村陪葬。
然而,他的脚步还未抬起,那个原本站在五步之外的纤细身影,却动了。
不是阻拦,不是劝说。
林玥儿只是向前迈了一步。
仅仅一步。
她站定在他面前,距离很近。
近到楚凌霄能清晰地看到她苍白小脸上那浓密的睫毛,看到她左腿站立时细微的不稳。
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草药与皂角清香的、独特的气息。
她的身量,只及他胸口。
他需要微微低头,才能与她对视。
可就在这俯仰之间,楚凌霄却感受到一股无形的、磅礴的压力,如同山岳般迎面压来!
那压力并非来自武力或体型,而是源于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意志。
林玥儿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带着错愕与决然的凤眸。
她的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冲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静,和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霸道的笃定。
她没有提高声调,声音甚至比刚才更加平稳,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碎了楚凌霄所有的自我牺牲与悲壮设想。
“走?”她重复了这个字。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嘲讽,“你现在这个样子,能走到哪里去?”
她的目光扫过他因强撑而微微颤抖的双腿。
扫过他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额头,语气淡漠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出了这个门,不需要那些私兵动手,一阵山风就能要了你的命。”
楚凌霄呼吸一窒,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他此刻的虚弱,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我……”他艰难地开口,试图维持最后的尊严,“我不能连累……”
“连累?”
林玥儿打断了他,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出鞘的匕首。
寒光凛冽,“楚凌霄,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
她再次向前逼近半步,几乎要贴上他。
那娇小的身躯里,仿佛蕴含着火山般的力量。
“你的命,”她抬起手,食指指尖。
隔空轻轻点在他的胸口——那处最危险的心脏箭伤的位置。
动作很轻,却让楚凌霄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是我从阎王手里,一寸寸抢回来的。”
她的指尖仿佛带着那日金针渡穴的灼热,穿透衣物,烙印在他的皮肤上。
“为了你这条命,我差点把自已折在毒龙沼。”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却字字千钧,砸在楚凌霄的心上,“我用了‘鬼门十三针’,用了‘清心琉璃花’,用了这桃花村最好的药材,用了我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心力。”
她每说一句,楚凌霄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这些细节,他昏迷时无从得知,此刻听她亲口道来。
才知这份救命之恩,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沉重,更加……血腥。
“所以,”
林玥儿收回手指,微微扬起下巴,那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他,里面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只有一种绝对的宣告,“从我把你从雪地里拖回来的那一刻起,你的命,就是我的。”
“我林玥儿,”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种睥睨的气势,仿佛她身后站着的不是这简陋土屋。
而是千军万马,“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我既然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把你救活,就没人能再轻易把它拿走。”
“至于连累?”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冽如冰峰的弧度,“这里是桃花村,是我的地盘。”
她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土坯墙壁,落在了村外那片广袤的山林与天空。
“在我的地盘上,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我说没人能动你,就没人能动得了你。”
“那些私兵?”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楚凌霄震惊到失语的脸上。
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自信,“他们若敢伸爪子,我不介意,把他们的爪子,一只只剁下来。”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楚凌霄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八岁、伤痕未愈、却气势逼人如同女王般的女孩。
他活了十六年,见过皇宫的威严,见过朝堂的诡谲,见过沙场的惨烈。
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被一个人的话语如此彻底地冲击、震撼。
她的话语霸道,甚至有些不讲理。
可奇怪的是,听着她那不容置疑的宣告,感受着她那纤弱身躯里迸发出的、护短的、近乎蛮横的担当……
楚凌霄发现,自己那颗自从被追杀以来。
就一直悬在万丈深渊之上、充满了警惕、算计与不安的心,竟奇迹般地……
缓缓落回了实处。
一种陌生的、久违的,名为“安心”的情绪,如同温热的泉水,悄然浸润了他冰封的四肢百骸。
他依旧站着,伤口依旧疼痛,追兵依旧在外虎视眈眈。
但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仿佛能为他挡住一切风雨的女孩。
他第一次,在一个“孩子”面前,卸下了所有心防,感到了前所未有的……
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