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下那次逾越的牵手,像一道清晰的分水岭。
界限被打破,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空气中沉淀下来。
千祭并未因此躲藏或退缩,她只是……需要时间消化。接连几天,她看我的眼神里,那份懵懂的坦然下,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重新评估我这个“变量”在她世界里的定位和权限。
她不再轻易让我碰到她的手,但当我靠近时,她也不再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如临大敌。这是一种进步,一种建立在更深层信任基础上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知道,是时候了。
将“订婚”的念头正式摆上台面,并非一时冲动。
它是在无数个她安静坐在我身边看海棠的黄昏里,是在她对我带来的特定口味点心流露出极细微偏好的瞬间里,是在她开始习惯我的气息、我的声音、我落在她身上目光的漫长浸润中,水到渠成的决定。
选择了一个富岳族长处理完族务,心情尚可的傍晚。美琴夫人刚端上新沏的茶,氤氲的热气带着茶香在室内弥漫。千祭坐在稍远一些的窗边,膝上摊着一本我前几日带给她的、关于通灵兽基础知识的绘本(她似乎对非人类的生物逻辑更感兴趣),目光却偶尔飘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我深吸一口气,放下茶杯,瓷器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富岳族长抬起眼,目光如常般沉稳锐利。美琴夫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温柔的笑容里带上了些许期待。
“富岳大人,美琴夫人,”我开口,声音是刻意维持的平稳,但胸腔里鼓动的心跳声只有我自己能听见,“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希望能得到二位的允许。”
富岳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示意我继续。美琴夫人则轻轻“啊”了一声,目光在我和窗边的千祭之间流转了一下。
千祭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从绘本上抬起头,黑眸望过来,带着一丝纯粹的疑惑,像是在奇怪为什么谈话突然停顿了。
她脸上没有任何预感的红晕,只有属于她的、那种专注于某事被打断时的清明。
我转向她,目光与她对接,不再掩饰其中的郑重与深情。“我想请求与千祭订婚。”话语清晰而坚定地落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室内有瞬间的寂静。
美琴夫人掩唇,眼中是了然和喜悦的光芒。富岳族长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深沉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向窗边的千祭,像是在评估这句话带来的影响。
而千祭……
她脸上的疑惑更深了。黑眸眨了眨,看看我,又看看富岳和美琴,最后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没有脸红耳赤,她只是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处理一个复杂的数据流。
“订婚?”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平稳,带着求证意味,仿佛在确认一个陌生术语的定义。“是指……确定未来婚姻关系的协议程序吗?”
她用的是逻辑分析的口吻,完全剥离了情感色彩。这种过于冷静的反应,让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莫名地染上了一丝奇异的……可爱?
我忍住几乎要溢出的笑意,认真地看着她,点头:“是的。是我想在未来,名正言顺地成为你的丈夫,与你共度余生的、郑重的承诺和约定。”
她沉默了,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缠绕着绷带的手指上,久久没有动静。
共感力反向传来的,并非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是一种高速运转般的、深沉的思考状态。她在分析,分析“订婚”的意义,分析“丈夫”的角色,分析“共度余生”这个漫长概念背后的逻辑链和她需要付出的“代价”。
富岳族长在这段沉默中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止水,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千祭的情况特殊。”
“我非常清楚,富岳大人。”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正因清楚,我才更想给她一个毋庸置疑的身份和未来。
我会用我的一切去守护她,让她能够安心地、按照自己的步调去生活。”
我的话语斩钉截铁,这是我对族长,也是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美琴夫人轻轻碰了碰富岳的手臂,眼神里带着恳求和支持。
富岳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依旧沉浸在自我分析中的千祭,最终,缓缓点了点头。“既然是你深思熟虑的决定……千祭的意见呢?”他将决定权,交给了那个似乎还没完全搞清状况的当事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千祭身上。
她终于抬起头,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眼神里的困惑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清明?
她看向我,非常直接地问:“订婚之后,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带团子来,陪我看书,看海棠吗?”
这个问题太过“千祭式”,直白得近乎幼稚,却瞬间击中了我的心坎。
她在确认,确认关系的改变,是否会影响她已然习惯和依赖的“现有福利”。
我心中软成一片,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会。只会更多,更好。”
她得到了想要的“数据”,似乎满意了。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的举动——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非常近的距离,仰起脸看着我,黑眸清澈见底。
“那么,”她语气平稳地宣布,像在陈述一个分析结论,“我同意这个协议程序。”
没有羞涩,没有激动,只有一种经过“风险评估”和“收益分析”后的、理性的应允。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那苍白的、几乎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地、晕开了一层极其浅淡的、如同初生海棠花瓣尖端的那么一点点粉。
非常淡,转瞬即逝,仿佛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但我知道不是。
那是她身体最本能的反应,超越了逻辑的分析,泄露了她内心深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微小的波澜。
这一刻,巨大的幸福感如同温暖的潮汐,将我彻底淹没。
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将她拥入怀中,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如同触碰珍宝般,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退缩。指尖微凉,安静地待在我的掌心。
“好。”我看着她,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沉重而珍视的音节。
富岳族长似乎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又像是松了口气。美琴夫人已经在一旁悄悄拭去眼角的泪花,脸上是欣慰的笑容。
订婚的消息,如同投入宇智波平静族地的一颗石子,激起了不小的涟漪。议论自然是有的,关于千祭的来历,关于她的“特殊”,关于我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这些声音,都被我有意无意地隔绝在了千祭的世界之外。
她依旧过着她的生活,看书,看海棠,偶尔被我拉着在族地里散步,面对族人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她大多视而不见,或者,干脆用她那种空洞又带着点审视的眼神看回去,往往让对方先败下阵来。
这种天然的“迟钝”和“屏蔽”,反而成了她最好的保护色。
订婚后的日子,与之前并无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细微之处,皆是不同。
我出现在宇智波大宅更加名正言顺。
族人们开始习惯看到“瞬身止水”的身边,总是跟着那个安静寡言、缠绕绷带的黑发少女。我开始带着她参与一些非正式的家族聚会,她通常只是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吃着我给她布的点心,偶尔在我低声与她说话时,才会抬眼看看周围。
她正在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速度,融入我的生活圈,以一种她独有的方式。
婚礼的筹备,我并未让她过多操心。
我知道这些繁琐的流程对她而言是负担。大多数事情,我都与美琴夫人商量着定下。
只在一件事上,我坚持要征询她的意见——婚服。
当我将几款传统的白无垢和色打褂图样拿到她面前时,她看得比看忍术卷轴还要认真。手指在图样上慢慢划过,最后停留在了一款设计简约,但刺绣着精致海棠花纹样的色打褂上。
“这个。”她指着上面的海棠花,语气肯定,“和院子里的一样。”
我的心瞬间被填满。她记得,记得我们关于海棠的每一次无声交流。
“好,就这个。”我柔声应下。
婚礼那天,天气晴好。
宇智波一族的礼堂被布置得庄重而温馨。族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场了,连一向深居简出的几位长老也露了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氛,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对宇智波天才与“特殊”少女结合的种种猜测。
我站在礼堂前方,穿着传统的纹付羽织袴,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目光紧紧盯着入口处。
当千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由美琴夫人搀扶着缓缓走来时,整个礼堂似乎安静了一瞬。
她穿着那件我特意订制的、绣着淡雅海棠花的纯白打褂,层层叠叠的衣物衬得她越发纤细。
头上戴着沉重的角隐,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涂抹了淡淡口红的嘴唇。
她全身依旧缠绕着绷带,但在这庄重的礼服下,那些绷带不再显得突兀,反而成了她独特气质的一部分,像是一件别致的配饰。
她走得很慢,步态有些生涩,显然不习惯这身沉重的行头。
但她没有低头,隔着垂下的绢纱,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
反向共感力传来的,不是新娘子常有的羞涩或激动,而是一种……全神贯注的认真。
她似乎在努力完成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程序”,确保每一个步骤都准确无误。
当她终于走到我面前,美琴夫人将她的手轻轻放入我的掌心时,我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
我立刻收拢手指,将那份冰凉紧紧包裹,试图传递给她我的温度和力量。
仪式过程庄重而繁琐。千祭始终保持着那种近乎刻板的认真,该低头时低头,该应答时(由我代答)微微颔首,像一台精密运行的仪器。直到仪式最后,需要新人共饮酒杯时,我掀开了她面前的角隐。
绢纱拂起,露出了她的脸。
依旧是苍白的肤色,黑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我无比熟悉的、清澈又带着点空茫的黑眸。
左右眼下的两颗小痣,在精致的妆容下若隐若现。她脸上没有新嫁娘惯有的娇羞红晕,只有一种完成重要任务后的、轻微的放松感。
我们离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她每一根低垂的睫毛。
当我将酒杯递到她唇边,引导她饮下合卺酒时,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乖乖地照做了。酒液沾湿了她淡色的嘴唇,留下一点湿润的光泽。
仪式结束,我们作为夫妻,向主位上的富岳族长和美琴夫人行礼。
起身时,我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她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极其细微地,回握了一下我的手指。
只是一个瞬间的力道,轻得如同海棠花瓣飘落。
但就在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在她那总是没什么血色的耳垂上,悄然漫开了一层极其浅淡、却真实存在的粉色。
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一点红梅,微小,却足以点亮我整个世界。
她依旧“迟钝”,依旧用她独特的逻辑理解着这个世界和我们的关系。
但没关系。
我知道,有些变化,正在她心底最深处,悄然发生。缓慢,却坚定。
而我有整整一生的时间,去等待,去守护,去见证这株属于我的海棠,在名为“宇智波止水妻子”的土壤里,绽放出独属于她的、温柔而坚韧的光华。
名正言顺的序章已经写下,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未来很长,阳光正好,而她的手,终于名正言顺地、永远地落在了我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