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未到,我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我迷迷糊糊的打开门,看到王如花穿着深紫色夹棉睡衣套装一脸焦急的站在门口。
王如花气喘吁吁地说:“快点穿上衣服,村头那个做木匠的刘老头走了,我们大伙去送送他。”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说道:“他搬家了吗?那你帮我告诉他我会想他的,改天我去看看他哈!没有什么事我就回去睡觉了,天还早呢!”我边说边往屋里走。
王如花拉住我的手臂,用食指顶顶我的脑门:“睡什么睡,再过两万多天之后让你睡个够,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走是这个走的意思。”说着王如花给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听完我有点吃惊,声音都不自觉的低了好几个分贝,我呢喃细语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睡得跟个死猪一样,你看看外面村里人都去了,快点穿衣服!”
我穿好衣服和王如花打着手电走在乡间土路上,只看到家家户户灯火通明,街坊邻居人头攒动地向同一个方向赶去,手电筒的灯光在羊肠小道上一晃一晃的,就像一条火龙在半空中盘旋。
我和王如花穿过小路走上了混凝土路面也加入了队伍当中。
四周叽叽喳喳三三两两的闲聊着,有说道:“我昨天中午还看到那刘老头,上山砍柴呢!怎么才过一天人就没了!”
有人回应道:“是啊!平时看到他挨家挨户的帮人家干杂活,看着挺健康的,怎么就…这可能能就是命吧!不过死了也好,反正他光棍汉一个,什么时候死都一个样。”
我看向头顶,天空现在被一种深邃的蓝色所覆盖,就像被浓墨染过一样,猫头鹰咕咕的叫着,一阵晨风吹来,我感觉到了寒冷,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那个刘老头真的死了,如果我没记错他比王如花都还小五岁呢!
听王如花讲刘老头年轻的时候是娶过一个老婆的,刘老头的老婆还特别能干,杀猪宰羊洗衣做饭都不在话下,可是结婚好几年肚子都不见有任何动静,看着别人家都抱儿子,有的甚至三年都抱俩了,街坊邻居就开玩笑的问他;嘿!老刘到底是你不行呢?还是你老婆不行啊?
开始的时候老刘的还可以从容的说他不着急,可是哪会真的不着急,在农村生孩子是不会超过结婚后前两年的,刘老头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特例,后来村子里的人到处传老刘怎么样怎么样,连老刘的父亲都催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村里没有女医生只有一个男医生,所以老刘和他老婆分开检查,老刘到村里检查,他老婆去市里检查,两人的检查结果都表示没有问题。
可是没问题怎么会怀不上,老刘父亲就催老刘去市里的三甲医院再去检查一下,可老刘就是不肯,老刘拿着检查报告扔在桌子上说:这里白纸黑字说的清清楚楚不是我的问题就不是我的问题,况且大医院你还不知道什么德行吗?去了医院你没问题,医生为了赚钱都会强行说你身体有什么问题,然后给你开一堆没用的药。
老刘的父亲没办法,此后就没有再催过孩子的问题,又过了两年老刘的父亲去世了,老刘开始整天酗酒,喝完酒后动不动的就打老婆,有时候在夜里还可以听见老刘家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最后他老婆就和他离婚了,此后老刘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是乡亲们在茶余饭后讲述的老刘,有人说这是老刘的问题,有人说这是他老婆的问题,甚至有人说这是不是两个人干了什么缺德的事所以注定没有种,村子里好像一直都有这样的习惯,就是一个人听到的消息总是喜欢一见面就传给另一个人听,你知道吗那家谁谁……
慢慢的就形成一个环,村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每个人所说的版本都不一样,你就生活在这个圆中,出也出不去,被动的承受周围所带来的闲言碎语可却只能笑脸相迎,因为这里全都是些所谓的“自己人”。
在我印象里的老刘头顶满头的银发,只有两边的鬓角还是黑的,皮肤就如同秋天的黄页一样暗淡无光,但那背影却和年轻人一样的挺直。
老刘是一个手艺人,从他父亲那传来的会用木头和竹子做些家具,开始的时候还能靠这门功夫养活自己,但慢慢的人们生活水平越来越好,大家都更愿意选择超市里售卖的那些听过的大牌子,老刘的家具开始变得无人问津。
眼看家具这条道路行不通,老刘转战了用木头和竹子做一些小玩具在小学门口售卖,一瞬间就被大家疯狂抢购,但主要消费对象是孩子,加之家长也不愿意在玩具方面给予更大的支持,所以学生购买玩具的钱主要是吃饭剩下的零用钱,这就导致了玩具的定价不能太高,可是制作一个玩具的成本又实在太大,有时要隔好几个月才能出摊一次,
慢慢的孩子们长大了,不会动的木雕玩具实在不能比手机里的网络游戏更加的吸引人,所以这条路老刘也没做长久,按老刘的话来说他真的是黔驴技穷了。
也可能是我家比较穷的原因,初三以前我一直都活的很原生态,在同学们都组团开黑的时候,我就只能在家看只有三个频道的大肚子电视,连开黑是什么意思我都不知道,记得有一次同学问我,李恺,你有没有qq号啊,加一个呗!我回答我有qq只不过被我不小心掉了,为此同学们取笑了我一个星期。
电视看腻了我就喜欢到处乱走,我偷偷地去池塘捞别人家的鱼,用红蜘蛛去炸人家的旱厕,我还喜欢偷人家的李子,村里人很头疼但又不能把我们老弱病残怎么样,从此村子里什么东西坏了不见了,家家户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
但有段时间我安分了不少,王如花一度以为我闯了大祸,甚至动起了搬家的念头,我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她,她才安心不少。
我说我那天看到刘老头在家门口又锯又敲又钻好一阵忙活,我觉得有意思就过去看,发现他正在做弓弩,男孩子嘛!都喜欢威武霸气的东西,这就立刻让我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我缠着他让他教我,他并没有拒绝。
此后我每次放学第一个去的地方并不是家而是刘老头的仓库,我记得我问过他,我问:您为什么会愿意教我做木工啊,他问:你又为什么愿意学呢?做木工可是很累的,我答:我不怕,我觉得做木工非常了不起,我学会要给同学们看看,让他们愿意跟我玩。
刘老头哈哈大笑:你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我也是因为兴趣,但最后这却变成了我吃饭的家伙,嗐!可是这行业现在不景气啊!
我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换一个工作啊?刘老头喝口白酒重重地叹口气:我都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还转什么行啊?我干了一辈子了,也不会干别的了,我现在都这把年纪了,已经老了,快要干不动了,有人愿意继承这门手艺也好!
我和老刘头学了差不多一年多的木雕,我以为我会一直学下去,有天王如花给我买了一台手机,我兴高采烈的和同学分享,自此我学会了下载qq我学会了打游戏我没有去再学过木雕,我更没有再去特意见他一面,我总以为时间还长,明天再说。
……
不久我们来到了老刘头的家,他家院前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围在一起,都各自吵吵嚷嚷的说着什么,声音很大,狗叫声不绝于耳,伴随着鸡鸣和牛哞,好几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全都涌进脑海让人的浑身不自在。
我也朝人群那边挤进去,垫垫脚,看到中间两个村民抬着一张担架,上面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下的是老刘,可我却看不清他的脸,我脑海里在回想上一次见过他是什么时候,已经很久了,久到虽然我还记得他的样子,却已经忘记了他的声音,我很后悔上一次我见到他没有给他招呼,原来我们在不知不觉已经和很多人见过最后一面了。
远方有灯火朝这里飞快驶来,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不久后殡仪馆的车就停在我们面前,工作人员从村民手中接过担架,没有过多交流,只是让我们派个人出来陪同过去。
殡葬车从我们视线消失,我才感觉到一阵伤感,因为去了那里就会变成一个盒子,真的就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就像和我父亲一样。
三天后骨灰已经带回来了,村里凑钱举办一场葬礼,全村人民都来了,家家户户能出钱的出钱能出力的出力,在农村最看重就是两件事,一个就是出生一个就是死亡,这两件事是可以让全村人聚集在一起的大事。
厨师在厨房忙活,小孩在房间组团开黑时不时传出喊叫声,兄dei,你不清兵哪来钱逛街?大招很贵吧?不然怎么舍不得用,你这打的比我奶奶炖的猪蹄还烂……
男人嗑着瓜子剥着橘子和旁边人闲聊,说着你家孩子成绩怎么样,将来准备要报哪所大学,不如就直接报清北吧!现在的就业形势又如何如何,女人则闲聊着最近新出的新款包包衣服鞋子这类的。
场面热闹非凡就像过年欢聚一堂的情形一样,这时同一个桌的一个女人和旁边人开口道:“诶!听说你家娃子在外面混的很好,不仅在外面买车买房,还谈了一个女朋友,听人说那女人长得可俊儿了,什么时候带回来我们瞧瞧!”
“哪有哪有!就跟那电视剧神雕侠侣里面的小龙女一样,一般般吧,”
我坐在她们中间就使劲地嗑着花生,不让嘴巴停下来,因为我有预感,她们可能会把火引到我身上。
果然怕什么就真来什么,下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