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地上那滩尚未完全凝固的红白污迹,最后定格在傅坤泽那张刚刚新生、却已挂满戏谑笑容的脸上。
她无视了脸颊上正在冷却的黏腻感,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雨滴,声音如同浸过冰水般清晰冷静,穿透了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味。
“首先,”她开口,语速平稳,既不显得急切也不显得犹豫,“我该如何称呼你?船长是你的代号,还是你更偏好另一个名字?”她的目光锐利,看似一个简单的称呼问题,实则是在试探对方对自身身份的认知和态度,试图为这场荒诞的对话建立一个最基础的锚点。她的站姿放松却隐含警惕,每一个细微的肌肉都处于最佳响应状态。
傅坤泽夸张地行了一个抚胸礼,紫西装的衣角蹭到了些许地上的污渍也毫不在意,笑容灿烂得几乎能驱散周围的阴霾:“名字只是代号,亲爱的娜塔莎女士。‘船长’就很好,我喜欢这个称呼,它代表着……无垠的可能性,不是吗?”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混乱的现场,手指还在微微颤动,显示出内心持续的亢奋。“当然,如果你非要知道,”他眨眨眼,带着分享秘密般的亲昵,身体微微前倾,“傅坤泽。但我更希望你能叫我船长。” 他的眼神深处,疯狂如同冰层下的暗流,表面却是一片玩世不恭。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你为什么希望被称为船长?”娜塔莎继续追问,试图从这个看似随意的偏好中挖掘出更多信息,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外侧,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性小动作。
傅坤泽的笑容微妙地收敛了一丝,多了一点不耐烦,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这个动作显得有些神经质:“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好的提问方向。你应该换个角度。而且,相信我,”
他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这与今天的事件无关。”他显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目光开始飘向别处,似乎对失去兴趣的话题感到厌烦。
“好吧,”娜塔莎从善如流,立刻转向,她的视线也随之微微移动,捕捉着他的每一丝情绪变化,“那么我们来聊聊其它的事情。在阿富汗,你试图带走托尼的时候,曾有一名持刀的女人试图阻止你。可以聊聊她吗?”
她抛出了毒岛冴子的信息,这是验证对方故事的第一个关键点。她的呼吸平稳,内心却在快速评估对方可能出现的任何反应。
“毒岛冴子,”傅坤泽几乎是立刻回答,语气轻快,甚至带着一丝炫耀,他用刚刚敲过脑袋的手指摸了摸自己新生的下巴,“我的爱人之一。” 他说这话时,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谈论天气。
“只是这样吗?她为什么要阻止你呢?”娜塔莎并未在意那惊人的之一,而是紧紧抓住核心问题,追问动机,试图与毒岛冴子提供的信息进行交叉验证。她注意到傅坤泽在说爱人时,眼神瞥了一眼旁边正在舔舐指尖血迹的艾莲,而艾莲也回以一个近乎痴迷的微笑。
傅坤泽耸了耸肩,做出一个“这还用问”的无奈表情,肩膀的动作幅度很大,显得很浮夸,语气变得像是在讨论一部老套的电影:“理念分歧而已,这种事不是很常见吗?各种好莱坞电影里不是都演烂了——昔日战友,因道路不同而拔刀相向。”他摊开手,手掌向上,显得对此毫不在意,“具体情况嘛……我觉得你们完全可以想象。”他巧妙地将皮球踢了回去,拒绝提供细节,手指还无聊地弹了一下,仿佛在弹走不存在的灰尘。
然而,他话锋突然一转,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仿佛刚刚才想通什么,又或是早就等着这一刻,他猛地凑近了一点,带着窥探秘密的神情:“不过……”他拉长了语调,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娜塔莎每一寸表情变化,“你们既然主动提到了她,那么我想,她应该也已经找你们接触了吧?”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而直接,带着一种玩味的试探。
娜塔莎的面色依旧平静,但眼眸深处,评估的光芒一闪而过。傅坤泽的坦然承认和反问,初步印证了毒岛冴子故事的一部分,同时也将球巧妙地踢回了她的半场。她极轻微地调整了一下重心,准备应对接下来的交锋。
“她确实接触了我们。”娜塔莎承认,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也告诉了我们一些事情,这让弗瑞局长决定先与你进行友好的交流。”她刻意强调了友好二字,目光扫过地上的血迹和报废的手枪,意思不言而喻。“你似乎很了解我们,那你也应该清楚,对于你这种存在,我们并非毫无办法。”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但更多的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
“我当然知道,而且比你知道的更多,娜塔莎。”傅坤泽嗤笑一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动作带着几分炫耀和轻蔑,“我了解那个黑卤蛋的底牌与手段,老实说如果他动用底牌,我确实毫无胜算。”他承认得异常爽快,甚至显得有些得意,仿佛在炫耀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但他扭曲的逻辑显然不认为这是示弱。
“很好,看来我们有了一个基础的共识,友好的交流。”娜塔莎抓住他话里的切入点,立刻推进,“那么,先让我们来聊聊最重要的事情吧,你的目的是什么?神盾局确实可以提供一些东西用以交换人质,技术,金钱,情报或者一些不那么寻常的东西。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会无底线的妥协,我希望我们也能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 她的语气平和却坚定,划出了底线。
“当然,当然。请原谅我那个该死的玩笑,”傅坤泽挥了挥手,仿佛一切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他的表情变得滑稽而夸张,“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我想局长当时脸色一定很难看吧?”他挤眉弄眼,试图分享某种诡异的幽默感。
娜塔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只是用那双碧绿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耐心地等待他提出实质性的要求。她的沉默本身就像是一种压力。
傅坤泽与她对视了几秒,似乎觉得无趣,撇了撇嘴:“好吧,好吧。一些振金,还有艾德曼合金。”他提出要求,语气随意得像是在点菜。其实是他刚刚想到的要求。
“可以。”娜塔莎回答得毫不犹豫。这些材料虽然珍贵,但并非无法获取,这个开头比她预想的要好。
傅坤泽似乎对她的爽快有些意外,挑了挑眉,随即又露出了一个更深沉的笑容,身体再次前倾,压低了声音,使得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还有,我要神盾局,帮我对付一个敌人。”
“谁?”这次娜塔莎并没有立刻答应,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谨慎,身体也微微紧绷起来。这才是真正的难题。
傅坤泽看着她警惕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扩大,仿佛很享受这种制造悬念的感觉。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竖着耳朵、惊恐万分的人质,以及旁边虎视眈眈的艾莲和幽灵分身,然后才慢悠悠地说:“关于这个问题,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只有你我两人。”他提出了单独对话的要求,眼神变得专注而认真,之前的疯狂似乎暂时沉淀了下去。
娜塔莎沉默了两秒,大脑飞速权衡。单独面对这个极度危险的疯子风险极高,但这可能是获取核心信息的关键。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傅坤泽,试图判断这是否又是一个陷阱,最终,她微微颔首。
“可以。”
她的同意简洁而干脆。傅坤泽脸上露出了一个计划得逞般的满意笑容,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不远处一间的杂物间。娜塔莎没有犹豫,率先迈步走去,步伐稳定,背脊挺直,
傅坤泽抬腿要走,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向幽灵分身和艾莲,用一种宣布重大消息的语气道:“嘿,姑娘们,我和这位美丽的特工小姐有点悄悄话要聊。看好我们的客人们,别让他们觉得无聊。”
幽灵分身那没有五官的面孔转向傅坤泽,冰冷的御姐音毫无波澜:“请便,船长。需要我为您二位计时吗?或者准备些饮品?虽然这里只有自来水,或许还有点……血。”最后两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丝阴冷的幽默感。
艾莲则抬起头,红色的竖瞳在娜塔莎和傅坤泽之间扫了扫,嘴角撇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情愿船长离开她的视线,但还是低下头,更加用力地磨着鲨鱼剪,发出“噌噌”的刺耳声响,仿佛在发泄小小的不满。她细长的鲨鱼尾有些不耐烦地在地面上扫动着。
傅坤泽哈哈一笑,没理会影子的吐槽,对娜塔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率先走向大厅旁边一扇标着杂物间的门。他毫不在意地一脚踹开门,里面堆放着一些清洁用品和演播道具,灰尘在从门口透入的光线下飞舞。
杂物间的门在傅坤泽身后“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隔绝了外面大厅里压抑的啜泣和艾莲磨剪刀的刺耳噪音。空间瞬间变得逼仄,只有高处一个小小的、布满灰尘的通风口透下些许微弱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糜。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陈年清洁剂和一丝铁锈的混合气味。
娜塔莎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货架,身体姿态看似放松,实则每一个关节都处于最佳发力状态,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她的目光在昏暗中依旧锐利,牢牢锁定着傅坤泽。
傅坤泽则显得随意得多,他靠在对面的一个旧纸箱堆上,纸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脸上那夸张的笑容在阴影中淡去了一些,但眼神深处跳跃的光芒却更加清晰,那是一种混合了疯狂、算计和某种奇异兴奋感的复杂情绪。
“那么,”娜塔莎率先开口,声音压低了少许,在这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要神盾局对付的敌人,是谁?”她直接切入核心,没有任何迂回。
傅坤泽没有立刻回答。他歪着头,像是在欣赏娜塔莎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清晰的轮廓,手指无意识地在旁边一个积满灰尘的纸箱上划拉着,留下凌乱的痕迹。
“我说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也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密感,却又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是‘你我两人’的私下交流。娜塔莎。”他特别强调了最后的名字,舌尖似乎轻轻擦过牙齿,带着点玩味的意味。
娜塔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碧绿的眼眸在昏暗中闪过一丝冷光:“这里没有别人了,傅坤泽先生。”她的语气平稳,指出显而易见的事实。
“哦?是吗?”傅坤泽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回音。他抬起手,手指虚点向娜塔莎,点了点她耳廓后几乎看不见的微型通讯。“这个小耳朵后面,可不止一双眼睛在看着,不止一双耳朵在听着呢。扔掉它们。”
他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带着一种孩子气的不容反驳,“这是我们之间的游戏规则。不然……”他耸耸肩,摊开手,做出一个“那就没得聊”的姿态,身体也微微向后靠,显得疏离起来。
娜塔莎沉默了片刻。她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穿透傅坤泽那疯狂的表象,看清他真正的意图。他是想完全切断她和外界的联系,方便下手?还是他要说的事情,确实敏感到不能有丝毫泄露的风险?大脑飞速权衡着利弊,评估着单独面对这个疯子的风险与获取关键信息的价值。
就在她权衡之际,傅坤泽却又忽然咧开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施舍般的退让:“好吧好吧,看在你这么漂亮的份上……我退一步。”他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
“我知道,那个黑卤蛋肯定在听着。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掌握第一手消息。你可以留着和他单线联系的那个。我允许了。”他大方地挥挥手,仿佛给予了天大的恩惠,“但是其它的……那些负责录音、分析、可能还有一堆心理专家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旁观者……让他们消失。这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对话,不需要额外的观众。这是我的底线。”
这个退让显得突兀却又合理。娜塔莎的大脑再次飞速运转。保留与弗瑞的直接联系,意味着她并非完全孤立无援,最大的安全风险得以控制。
而傅坤泽表现出他知道弗瑞必然在监听,甚至默许了这一点,这反而增加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的可信度,他确实想说一些需要弗瑞这个级别的人才能理解和决策的事情。
短暂的沉默后,娜塔莎做出了决定。她没有说话,只是动作干脆利落。她抬起手,干脆利落地摘下了耳后的微型通讯器,然后是衣领下的一个、战术背心夹层里的两个极薄的贴片式窃听器,甚至从靴筒侧方的一个隐蔽插槽里又取出了一个微型发射器。她的动作流畅而迅速,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知道所有设备的精确位置。
她拿着这一小把精密而昂贵的设备,走到杂物间门口,拉开门,手臂一扬,将它们远远地扔到了外面空旷的楼道地板上,发出几声轻微的“啪嗒”声。然后,她再次关上门,转过身,面对着傅坤泽,拍了拍手,示意清理完毕。
“现在,”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可以说了吗?”
傅坤泽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满意的笑容,仿佛小孩子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糖果。他甚至还鼓了鼓掌,尽管没有发出声音。
“很好!非常好!”他赞叹道,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神变得专注而……诡异。他舔了舔嘴唇,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词语带着某种禁忌的味道。
然后,他吐出了那个名字。
“九头蛇。”
这个词如同一个冰冷的咒语,瞬间让杂物间里的空气凝固了。
娜塔莎脸上的肌肉似乎僵硬了零点一秒。她的瞳孔在昏暗中微微收缩,但多年的训练让她迅速控制住了本能反应。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这是对方又一个疯狂的玩笑。
“什么?”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需要确认的停顿。
傅坤泽的笑容扩大了,带着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快感,他清晰地重复,每个音节都咬得很重:“你明明听到了。九——头——蛇。”
娜塔莎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她看着傅坤泽的眼睛,试图找到一丝戏谑的痕迹,但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疯狂和某种令人不安的认真。“抱歉,请容我确认,”她的语气带着特工特有的审慎,“你指的是哪个九头蛇?一个代号?某种象征?还是……”
“还能是哪个?”傅坤泽打断她,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他挥舞着手臂,像是在驱赶苍蝇,“二战时期的大反派,红骷髅麾下的那帮疯子,喊着‘砍掉一个头,长出两个头’口号的恐怖组织。美国队长的一生之敌,被他和他的咆哮突击队亲手送进历史垃圾堆的……”
他如数家珍般地说着,眼神越来越亮,语气也越来越激动,仿佛在介绍自己最喜欢的漫画角色,“而且,”他猛地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我说的不是历史书里的,不是在什么平行世界。它就在这个世界。现在。就在这里。”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娜塔莎的心上。她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这太荒谬了,比傅坤泽之前的任何行为都要荒谬。九头蛇早已被摧毁,这是写入历史的事实……
“可是,”娜塔莎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出逻辑漏洞,她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质疑,“这不可能。九头蛇在二战结束后就已经……”
“让我来和他单独谈谈。”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压抑着巨大风暴的声音,突然从娜塔莎的胸口传出——来自那个她最终保留的、与尼克·弗瑞单线联系的通讯器。
傅坤泽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巨大无比的、近乎癫狂的灿烂笑容。他猛地向后一仰头,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笑话,无声地大笑着,肩膀剧烈地抖动,用手指着娜塔莎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得意洋洋地做着“你看,我就说吧”的口型。
娜塔莎停顿了一秒,她的目光复杂地看了傅坤泽一眼,然后抬手,轻轻按了一下隐藏在作战服内侧的一个极其微小的按钮。
“频道已切换,局长。”她低声说道,语气恢复了绝对的冷静和专业,仿佛刚才的震惊从未发生。但她微微收紧的下颌线和眼中残留的惊涛骇浪,显示着傅坤泽抛出的这颗炸弹,威力何等巨大。
娜塔莎将通讯器给傅坤泽,随后便准备拉门离开。局长刚刚说的是单独谈谈,她自然不会留在这里。
杂物间内,尘埃依旧在微弱的光束中缓缓飘落。傅坤泽的笑容扭曲而兴奋,而远在神盾局总部的尼克·弗瑞,他的独眼正透过屏幕,死死地盯着那个刚刚投下了足以颠覆一切信息的疯狂男人。
真正的风暴,此刻才悄然掀开了帷幕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