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竹海,死寂无声。
战斗的余波已然平息,只留下满目疮痍。翠绿的竹叶覆盖着厚厚的冰霜与焦痕,温润的玉髓灵池化为坚冰,地面龟裂,如同遭受了天灾的洗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焦糊味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压抑与冰冷。
竹屋内,楚逍缓缓睁开了眼睛。
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尤其是胸口那个依旧狰狞的巨大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却是怀中那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九劫。
小家伙蜷缩在他怀里,睡得正沉。眉心那枚灰蓝色的印记静静悬浮,色泽比之前更加深邃复杂,暗金、冰蓝与翠绿三色微妙地交织、平衡,散发出一种奇异而稳定的波动。那股令人心悸的狂暴祖龙意志,此刻如同被驯服的凶兽,蛰伏在印记深处,暂时平息。
楚逍长长地、小心翼翼地吁出一口气,悬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缓缓落回实处。他轻轻动了动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将儿子更紧地搂了搂,感受着那真实存在的温热与依赖,眼眶竟有些微微发酸。他还活着,九劫也暂时安稳…这便够了。
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他忍不住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你的伤势极重,本源透支严重,不可妄动。”青竹温和却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楚逍这才注意到,青竹就坐在不远处的竹凳上,脸色依旧苍白,原本清澈盈润的眼眸也显得有些黯淡,显然之前维持封印、催动竹海生机对抗祖龙意志与冰璇仙子,对她的消耗巨大。
“前辈…”楚逍声音嘶哑干涩,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青竹轻轻抬手,一股柔和的木灵之力托住他,阻止了他的动作。“你以身为桥,强行融合三种力量安抚祖龙意志,几乎油尽灯枯。能活下来,已是奇迹。此刻当以静养为要。”
楚逍不再坚持,依言缓缓放松身体,感受着竹屋内弥漫的、温和滋养的木灵生机缓缓渗入体内,修复着破损的经脉与内脏。他看向青竹,眼中充满了感激与愧疚:“多谢前辈再次救命之恩…也连累前辈…”
青竹微微摇头,目光扫过窗外狼藉的竹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劫数使然,非你之过。倒是你…此次北冥寒渊之行,似乎收获不小,也…惹了天大的麻烦。”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楚逍身上,带着探究,“那冰璇仙子口中的‘源冰之核’,究竟是何物?你与她,又发生了何事?”
楚逍心神一凛,不敢隐瞒,将北冥寒渊深处的遭遇——发现神秘寒泉与玄冰之魄、遭遇赵炎袭杀、冰璇仙子突然现身、一指冰封玄天宗众人、以及她认出苏晚晴气息和那番关于“九窍玲珑心”与“源冰之核”的惊人之语,原原本本、详细地述说了一遍。
随着他的讲述,青竹清澈的眼眸中,震惊、了然、凝重、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变换,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源冰之核…果然如此…”她低声自语,仿佛印证了某个猜测,“没想到,它竟真的在北冥寒渊深处重新凝聚…更没想到,苏姑娘与冰魄神宫的渊源,竟深至如此地步…”
“前辈,那源冰之核究竟是什么?它和晚晴…”楚逍急切地追问。
青竹沉默片刻,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在回忆古老的秘辛:“源冰之核…据古老的零星记载所述,乃是宇宙初开、阴阳分离时,由至阴至寒的混沌本源凝聚而成的先天奇物之一。它并非简单的天材地宝,而是…近乎一种法则的具象化,是冰系力量最本源的‘根’。”
“冰魄神宫的核心传承《万界冰魄道典》,传说其源头,便是某位上古大能观摩一块微小的‘源冰之核’碎片而创。可以说,源冰之核,便是冰魄神宫道统的至高象征与力量源泉!其珍贵程度,对于冰魄神宫而言,甚至超越了寻常的仙器!”
楚逍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那玄冰之魄不凡,却没想到来头如此恐怖!竟是冰魄神宫的道统之源?!
“那…那晚晴她…”
“苏姑娘身负的玄冰道莲,从某种意义上说,亦是源冰之核力量的一种衍生与体现,甚至可能…其最初的那枚‘道莲种子’,便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源冰本源。”青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正因同源,所以她才能与那寒泉中的源冰之核产生强烈共鸣,甚至…在其影响下,引发了自身力量的彻底失控,陷入了绝对零度的自我保护性冰封。”
“而冰璇仙子之所以如此急切,甚至不惜与我翻脸,也要带走苏姑娘…原因恐怕有二。”青竹分析道,“其一,苏姑娘的存在本身,可能就是补全或掌控那枚新生的‘源冰之核’的关键钥匙。其二…你以血脉融合了她一丝本源心血,这在视源冰之核为圣物、道莲之体为容器的冰魄神宫看来,无疑是不可饶恕的亵渎与玷污。她们绝不会允许这种‘污染’存在,更不会允许源冰之核的秘密外泄。”
楚逍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真相远比想象的更加残酷与复杂。晚晴不仅是病人,更成了冰魄神宫志在必得的“钥匙”和需要清除的“污点”。而自己,更是成了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想要救晚晴,不仅需要源冰之核化解绝对零度冰封,补全她的本源,更意味着…要与整个冰魄神宫为敌?”楚逍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那是一个传承万古、拥有元婴甚至更高层次存在的庞然大物!
青竹缓缓点头,眼神沉重:“恐怕…是的。而且,时间不多了。冰璇仙子此番退去,必是回宫禀报。下一次再来,绝不会是她一人,也绝不会再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楚逍。但这一次,他眼中却没有迷茫,反而燃起更加疯狂的火焰!与整个神宫为敌又如何?为了晚晴,便是与整个世界为敌,他也在所不惜!
“请前辈教我!”楚逍挣扎着坐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青竹,眼中是毫不退缩的决绝,“我该怎么做?如何才能在那之前,得到源冰之核?”
青竹看着楚逍眼中那焚尽一切的坚定,沉默良久,最终轻轻叹了口气:“难,难如登天。源冰之核有冰魄神宫元婴长老亲自看守,更有强大结界封印。以你之力,绝无可能强行夺取。”
她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了竹海深处:“或许…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什么办法?”楚逍急切追问。
“寻得‘青帝遗刻’。”青竹的声音带着一丝缥缈与肃穆。
“青帝遗刻?”
“嗯。”青竹颔首,“这片听涛竹海,乃上古青帝一缕遗泽所化。青帝陛下执掌万木生机,却也通晓宇宙诸多秘辛。传说,他曾在竹海深处留下三处遗刻,记载着一些关于星域本源、上古秘闻的零星信息。其中一处,或许…记载着关于‘源冰之核’的另一种获取途径,或者…其弱点所在。”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楚逍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与考验:“但这遗刻缥缈无踪,唯有缘者、心志极其坚定且与竹海生机高度共鸣者,方有可能引动其显现。我守护竹海万载,亦只感应到其存在,却从未真正得见。”
“我可以试试!”楚逍毫不犹豫,“请前辈指引!”
青竹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一点翠绿欲滴的本源精血渗出,凌空绘制出一个繁复玄奥的青色符文。符文成型瞬间,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楚逍眉心。
“此乃‘青帝引’,可助你感应竹海生机脉络,增大一丝引动遗刻的几率。但能否成功,皆看你自身造化与…决心。”青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我会在此为你护法,并照看九劫。但你需尽快,冰魄神宫…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楚逍重重点头,感受着脑海中那枚散发着温和生机与指引之意的青色符文,不再犹豫。他强忍着剧痛,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依旧沉睡的九劫安置在柔软的竹榻上,深深看了一眼儿子恬静的睡颜,毅然转身,大步走出竹屋。
站在满目疮痍的院落中,楚逍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丹田,缓缓运转那蜕变后的灰蓝色九劫战元。战元之中,那丝微弱的九窍玲珑心本源气息悄然流转,与青竹赋予的“青帝引”符文轻轻呼应。
他放开身心,尝试着去感知、去感鸣这片遭受重创却依旧顽强生存的竹海。
起初,只有一片死寂与冰冷。战斗残留的毁灭气息和冰璇仙子留下的极寒意志,如同厚重的阴霾,阻碍着他的感知。
但他没有放弃。脑海中回忆着晚晴冰封的身影,回忆着九劫痛苦的挣扎,一股无比坚定的、守护的执念如同火炬般在他心中燃烧!这股执念引动着他的灰蓝战元,引动着那丝九窍玲珑心的本源,更引动了“青帝引”符文!
嗡——!
符文轻轻震颤,散发出更加明亮的翠绿光芒。楚逍感觉自己的神识仿佛被无限延伸,如同细密的根须,缓缓融入脚下的大地,融入那些被冰霜覆盖、被烈焰灼伤的翠竹之中。
痛苦、坚韧、生机、毁灭…种种复杂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涌来。楚逍紧守心神,以守护执念为灯塔,在混乱的感知中艰难地寻找着那冥冥中的共鸣。
时间一点点流逝。楚逍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伤口再次渗出血迹,神识的过度消耗让他头晕目眩。但他依旧咬牙坚持,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将自身那融合了守护、毁灭、冰封、生机的复杂意志,如同投石问路般,向着竹海深处传递。
就在他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心神,意识即将再次沉沦之时——
嗡!!!
竹海最深处,一株看似毫不起眼、通体焦黑、仿佛早已在战斗中死去的古竹,猛地轻微震动了一下!一股古老、沧桑、蕴含着无尽生机与智慧意境的波动,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龙,缓缓苏醒!
紧接着,那株焦黑的古竹表面,焦壳剥落,露出内部温润如玉的竹身。竹身之上,无数道天然形成的、玄奥无比的青色纹路依次亮起,如同星辰点亮夜空!这些纹路交织、变幻,最终在竹身之上,凝聚成一片由纯粹青光构成的、不断流转变化的古老刻图!
青帝遗刻!竟然真的被他引动了!
楚逍心中狂喜,强忍着眩晕,凝聚最后的神识,向那刻图“看”去!
刻图的内容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幅变幻的意象:一片浩瀚的冰原…一枚跳动的蓝色心脏(源冰之核)…一株扎根于心脏之上的冰晶莲花(玄冰道莲)…莲花旁,有一道模糊的、手持某种奇异权杖的身影…紧接着,画面一变,显现出九条暗金色的锁链,缠绕在蓝色心脏之上…锁链的尽头,连接着九处不同的、散发着幽寒光芒的星域节点…
就在楚逍全力感悟这晦涩意象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幅刻图之中,那道手持权杖的模糊身影,仿佛猛地转过了头!一双冰冷、威严、仿佛能看透万古时空的眼眸,隔着一片竹海,隔着一片青光,骤然“看向”了楚逍!
轰——!!!
楚逍只觉神魂剧震,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那双眼眸中蕴含的意志,远比冰璇仙子更加浩瀚,更加古老,更加…难以揣度!在这目光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的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
与此同时,他手臂上那枚淡金色的龙血印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骤然变得灼热无比,剧烈闪烁起来!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混合着敬畏、恐惧与一丝微弱共鸣的复杂悸动,狠狠冲击着他的心神!
更让他惊骇的是,他怀中那枚得自听竹小筑老者的青竹符,也在此刻毫无征兆地自动飞出,悬浮在他面前,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翠绿光芒,与那古竹上的青帝遗刻交相辉映!
“祖龙…血脉…还有…故人之后…”一个古老、沧桑、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意念,如同叹息般,直接在楚逍的灵魂深处响起,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那目光在他手臂的印记和青竹符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微微顿了一下,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追忆,有叹息,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惋惜?
随即,那目光缓缓移开,最终落在了楚逍那双充满了震惊、不解却依旧燃烧着不屈意志的眼眸之上。
古老的意念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极其微弱的指引之意:
“源冰之心,非力可取…九幽寒链,断其根…道莲…归位…方见…真…”
话语断断续续,如同破碎的箴言。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那古竹上的青帝遗刻青光骤然大放,随即迅速黯淡、消散,重新化为那株焦黑的枯竹,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那恐怖的注视感与古老的意念也瞬间消失无踪。
噗通!
楚逍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衣背。脑海中,那断断续续的箴言和最后一刻感受到的复杂目光,如同烙印般刻骨铭心。
源冰之心,非力可取…九幽寒链,断其根…道莲归位,方见真…
这…就是青帝遗刻给出的指引?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九幽寒链是什么?断其根?又如何断?道莲归位…是指晚晴吗?
无数的疑问瞬间充斥了楚逍的脑海。但他还来不及细想——
“你…见到了?”青竹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他身边,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脸上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显然也隐约感应到了那短暂却恐怖的古老意志降临。“遗刻…竟真的显化了?还…还传递了信息?”
楚逍艰难地点点头,将脑海中那断断续续的箴言复述了一遍。
青竹听完,黛眉紧蹙,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凝重与思索:“九幽寒链…断其根…道莲归位…这…这似乎是指…源冰之核并非独立存在,它与北冥寒渊深处另外九处极寒节点通过某种法则锁链相连,共同构成一个庞大的寒冰法则体系?想要真正得到或掌控它,不能强行夺取,必须先…斩断这些连接它的‘根’?而最后一步,则需要苏姑娘这个‘道莲’亲自…‘归位’?”
这个解读让楚逍心头猛地一震!斩断源冰之核与北冥寒渊的法则连接?这…这简直是逆天之举!其难度与危险,恐怕比强行夺取更高!而且,还需要沉睡的晚晴亲自…
就在两人都被这惊人的信息震撼,试图理清头绪之际——
嗡!
竹海外围的结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尖锐的波动!如同最锋利的冰针,试图悄无声息地刺探进来!
虽然波动极其微弱,一闪即逝,但如何能瞒过与竹海几乎一体的青竹?
青竹脸色骤然一变,猛地抬头望向波动传来的方向,清澈的眼眸中瞬间布满了寒霜!
“不好!是冰魄神宫的‘冰魄窥神术’!她们…已经来了!而且来的,绝非冰璇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