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四脸上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他重重一抱拳，唾沫星子横飞：“得嘞！侯爷您就瞧好吧！发粮食，救孩子，这事儿我老钱最在行！”
他转身就走，虎虎生风，仿佛不是去执行一个阴谋，而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庙会。
魏长风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只觉得那份粗豪的兴奋，像一根冰刺，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发粮食，是为了把全城的目光都吸引到城西的流民营。
救孩子，是为了把燕破天这头最凶猛的野兽，引到军需官赵德的死穴上。
一明一暗，一虚一实。
明面上，天策侯仁义无双，体恤苍生。
暗地里，天宝阁的刀霸，将被迫与军方撕破脸皮。
而李闲，那个扔出石头的始作俑者，只需要站在岸边，带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看着水潭里被惊起的鱼儿，如何互相撕咬。
魏长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桌案。
那张被李闲画得乱七八糟的名单，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纸，而是一张活生生的，即将被鲜血浸透的人皮。
“侯爷……”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燕破天性情乖张霸道，他若发现自己被当枪使，恐怕……”
“恐怕会第一时间冲过来砍死我，对吧？”李闲接过了他的话，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兴致盎然。
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噼啪的脆响。
“老魏，你还没懂。”
“对于燕破天这种人来说，‘被利用’固然可恨，但比这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被欺骗’和‘无能为力’。”
李闲走到魏长风身边，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
“我给他的消息，是真的。孩子，是真的。黑莲社与赵德勾结，也是真的。”
“他去了，就能验证一切。他验证了，就等于亲手把赵德，把军方的脸皮，狠狠踩在脚下。”
李闲的笑容变得狡黠起来：“到时候，他是该愤怒于我利用了他，还是该愤怒于赵德这帮军方蛀虫，竟敢与黑-莲-社交-易-孩-子？”
“你说，以他‘刀霸’的脾气，是会先来砍我这个‘报信人’，还是先砍了赵德那个‘人贩子’？”
魏长风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发现自己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权衡，在李闲这种直指人心的阳谋面前，都显得那么幼稚可笑。
李闲不只是在搅浑水，他还在水里扔下了一块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带着血腥味的饵。
……
天宝阁，内院。
燕破天正在擦刀。
他那柄比门板还宽的巨刃，此刻横陈在一条长案上，刀身在灯火下流淌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擦得很慢，很专注，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一个黑衣的信使，正跪在堂下，将李闲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地点，就在军需处的第三号仓库。”
信使说完，便深深叩首，不敢抬头。
整个内堂，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擦刀的“沙沙”声，有节奏地响着。
过了许久，那声音停了。
燕破天抬起头，他并非虎背熊腰的壮汉，反而身形修长，面容甚至有些文秀，只是那双眼睛，锐利得像刀锋本身。
“李闲？”他吐出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和极度的轻蔑，“那个靠着女人上位的跳梁小丑？”
“他凭什么认为，我会信他的鬼话？”
信使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都在发颤：“李侯爷说……信与不信，一看便知，他还说，刀霸燕破天，威名赫赫，总不至于连去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
“砰！”
燕破天身前的长案，瞬间化为齑粉。
那柄巨刃却稳稳地悬浮在半空，刀身嗡鸣，散发出 terrifying 的煞气。
一股狂暴的气势轰然爆发，压得那名信使当场喷出一口血，瘫软在地。
“激我？”燕破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意，“好！好一个李闲！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不是信了李闲。
他是被李闲的狂妄激怒了。
一个他眼中的蝼蚁，竟敢用这种方式挑衅他！
若那仓库里什么都没有，他会立刻掉头，将东家茶舍连同那个不知死活的李闲，一并劈成两半。
若那仓库里真有猫腻……
燕破天的眼中，杀机凛冽如刀锋。
好！好一个李闲！他甚至懒得去分辨这消息的真假。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虫子，竟敢爬到他面前嗡嗡作响！无论是谁，敢拿他燕破天寻开心，都得有被连人带棋盘一起砸碎的觉悟！
“备马！”他一把抓住悬浮的巨刃，大步向外走去，“点三十名‘刀卫’，跟我走！”
……
同一时间，城西，军需处第三号仓库。
军需官赵德，正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肥胖的脸上满是油汗，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静心堂没了！
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黑莲社的香主，死得不明不白！
而那个该死的李闲，此刻正在城西流民营大张旗鼓地施粥，几乎堵死了他处理那批“新货”的所有退路。
“大人，不能再等了！”一个心腹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天一亮，城门开了，万一被守军查到……”
“我他妈知道！”赵德暴躁地打断了他，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木箱，“现在怎么运出去？李闲的人就在外面，满城的人都盯着城西！”
仓库的角落里，一个巨大的铁笼中，几十个孩子挤在一起，眼中满是恐惧，死死地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大人，要不……要不……”那心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狠厉，“一不做二不一休！一把火烧了，就说是意外失火，死无对证！”
赵德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可那挣扎很快就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
他知道，一旦这些孩子被发现，他就是死路一条。
“准备火油……”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就在这时，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兵器碰撞的巨响！
“什么人！这里是军需重地，擅闯者死！”
“滚开！”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仓库那扇厚重的铁门，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轰然踹开！
木屑纷飞中，一道修长而霸道的身影，扛着一柄夸张的巨刃，逆光走了进来。
煞气如潮水般涌入，瞬间充满了整个仓库。
赵德和他的心腹们，只觉得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燕……燕护法？”赵德看清来人，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您……您怎么来了？”
燕破天没有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整个仓库，最后，定格在角落那个巨大的铁笼上。
当他看清笼子里那些瑟瑟发抖的孩子时，他那张文秀的脸上，煞气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是真的。
李闲那个小丑，说的竟然是真的！
军需官赵德，真的在和黑莲社做这种肮脏的勾当！
“赵德。”
燕破天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你好大的胆子。”
赵德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但他还是强撑着没有跪下，厉声道：“燕护法！这里是军需重地！你天宝阁再势大，也不能擅闯军营！这是死罪！”
他试图用军方的规矩来压人，然而燕破天只是缓缓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具尸体。赵德的声音戛然而止，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之前强撑的气势瞬间土崩瓦解，语无伦次地尖叫道：“是李闲！是李闲陷害我！燕护法，这都是误会！”
“陷害你？”燕破天笑了，笑得森然可怖，“你的意思是，这些孩子，是李闲塞进你军需处仓库的？”
他一步步走向赵德，每一步落下，地面的石板都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赵德彻底崩溃了，他连滚带爬地后退，惊恐地尖叫：“是他！就是他！他想挑拨天宝阁和我们军方的关系！燕护法，你不能信他啊！”
燕破天的脚步停下了。
他确实不信李闲。
可眼前的事实，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他被利用了。
他成了李闲手中那把，捅向军方的刀。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怒和屈辱，直冲天灵盖，让他几乎要当场将赵德劈成两半。
可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从被踹开的大门口传了进来。
“哎呀呀，来晚了一步么？看来刀霸前辈果然是心怀正义，嫉恶如仇啊。”
所有人闻声望去。
只见李闲背着手，悠哉悠哉地踱了进来，他身后，跟着脸色煞白的魏长风。
李闲的目光扫过笼中的孩子，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悲悯，随即又看向手持巨刃，煞气冲天的燕破天，笑容灿烂地一抱拳。
“晚辈李闲，替这些孩子，多谢燕前辈出手相救！”
“此等恩德，天玄城的百姓，都会铭记在心的！”
燕破天扛着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闲，眼中的杀机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想杀人。
他想把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青年，连同地上那个像死狗一样的赵德，一起斩碎。
可他不能。
他身后，是几十个刚刚被他从人贩子手中“救”下的孩子。
他脚下，是军需官私藏人质的罪证。
他成了“正义”的化身，成了“英雄”。
而给他戴上这顶高帽的，却是他最想杀死的敌人。
燕破天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他一字一顿，声音仿佛从牙齿的缝隙里挤出来。
“李、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