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倾歌的沉默,在李闲看来就是默认。
他心里那点小得意,像发酵的麦芽糖,甜丝丝地往外冒。撞顽石?他最喜欢干这种事了。石头再硬,还能有他的脸皮硬?
飞舟又平稳航行了半日。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甲板上,暖洋洋的。船长从驾驶舱里走了出来,满面红光地对李闲躬身道:“师兄,再有不到两个时辰,我们就要飞越云莱大峡谷了。那地方罡风猛烈,飞舟会有些许颠簸,还请您和贵客提前回房歇息,以免受惊。”
“云莱大峡谷?”李闲眉梢一挑,来了精神,“就是无妄寺所在的那条?”
“正是!”船长与有荣焉地介绍道,“那峡谷深不见底,常年被云雾笼罩,若无特定航线,等闲修士飞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咱们的飞舟,是少数能安全横渡的法器之一。”
李闲点点头,心里盘算着距离。两个时辰,足够了。他看了一眼身旁默然不语的萧倾歌,冲船长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
他刚准备调侃萧倾歌两句,说他们这“豪华游轮”的观光项目还挺别致,鼻尖却忽然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
那香味很淡,像是某种罕见的安神香,混杂在灵木的清香里,极难察觉。
可李闲的魂魄异于常人,对这种作用于神魂层面的东西,有种野兽般的直觉。几乎是瞬间,他脑海里那根弦就绷紧了。
不对劲。
这香味,太“静”了。静得让人神魂都想跟着沉睡过去。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念电转,几乎是本能地对着那丝异香发动了【心念之舔】!
【叮!检测到高浓度‘寂魂香’,可深度麻痹神魂,当前精神力可勉强抵御。】
脑中警报炸响的瞬间,他目光飞快地扫过甲板。
刚才还满脸堆笑的船长,此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变得迷茫,身体晃了晃,竟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发出一声闷响。
“砰!”
“砰砰!”
甲板上其他正在忙碌的青木宗弟子,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个个悄无声息地瘫软在地。
李闲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豁然转头,看向萧倾歌。
只见她那双清冷的凤眸瞬间闪过一丝警觉,几乎是本能地想去按腰间的软剑,但指尖刚动,那股锐气便迅速涣散,眼神也在此刻失去了焦距,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那股支撑着她的孤傲与清冷仿佛被瞬间抽离,娇躯一软,便要朝着一旁倒去。
李闲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在她倒地之前将她揽入怀中。
入手处,是惊人的冰冷和柔软。
可他根本无暇感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抱着萧倾歌,想也不想,就地一个翻滚,躲到了一排货箱的阴影后面,同时自己也双眼一闭,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
他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到极致,连心跳都刻意放缓,只留一丝心念,透过货箱的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外界。
飞舟之上,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高空的风声,呜呜咽咽地吹过。
果然有鬼!
李闲心中暗骂。这他娘的哪里是安神香,分明是专门针对修士的“迷魂香”!无色无味,一旦吸入,神魂便会陷入沉睡,任人宰割。
若非他魂魄特殊,此刻恐怕也和这些人一样,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就在这时,五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飞舟底部的阴影处翻了上来。
这些人全都穿着紧身黑衣,脸上蒙着只露双眼的黑布。
他们动作迅捷而无声,落地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彼此之间一个眼神交汇,便立刻分头行动。
两人直扑驾驶舱,显然是去控制飞舟。
一人守在通往船舱的入口。
剩下四人,则径直走向甲板中央堆放的那些用阵法封印的巨大货箱。
他们的目标,是青木宗要运往天玄城拍卖的“紫魂参”!
李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头愈发沉重。
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劫匪,分工明确,行动果决,经验极其丰富,从释放迷魂香到登船行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为首的黑衣人打了个手势,那五人立刻从怀中摸出特制的工具,开始破解货箱上的封印阵法。
他们的手法很专业,没有强行破阵,而是用一种特殊的灵力波动,一点点消解着阵法的节点。
李闲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他现在就是个纸老虎,体内法则冲突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别说七八个专业劫匪,就算刚才那个看门的护卫再来一次,他都得当场吐血。
硬拼是找死。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当一个合格的“死人”。
一个黑衣人似乎是负责清场,他挨个检查着甲板上倒地的青木宗弟子,每到一人身前,便屈指一弹,一道微弱的黑光没入对方体内。
李闲眼皮一跳,那不是杀招,像是一种能加深昏睡的术法。
这群人,只求财,不害命?
这个发现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只要萧倾歌安全,别的都好说。
那黑衣人很快就检查到了他们藏身的货箱附近。
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能感觉到怀中萧倾歌的身体冰冷而无力,那股属于帝储的龙气威仪,在迷魂香的作用下,也彻底沉寂了下去。现在的她,和一个普通的弱女子没有任何区别。
脚步声在货箱旁停下。
李闲透过缝隙,看到一双冰冷的眼睛正朝他这边看来。
被发现了?
他脑中念头急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只能拼着法则反噬加剧,用“三军神主”的称号,强行震慑对方神魂,哪怕只能争取一息时间,也得把萧倾歌先藏起来。
那黑衣人的脚步在货箱旁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阴影角落。
他的视线在两人破烂的粗布麻衣,以及李闲那张毫无血色、一看就命不久矣的病脸上停留了半瞬,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两个偷渡上船打杂的病秧子,连搜刮的价值都没有。他轻蔑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向了别处。
李闲心中刚松的一口气,又猛地提了起来。
不对!
不是没发现。
是他们这身破烂的粗布麻衣,和他脸上那病态的苍白,让对方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
在这艘豪华飞舟上,他们两个衣衫褴褛的“病号”,看起来就像是混上船打杂的下人,身无长物,根本不值得对方多看一眼。
李闲心里一阵哭笑不得。这算是……穷到自带保护色了?
他不敢再有任何异动,只是默默地抱着萧倾歌,感受着她平稳但微弱的呼吸,同时用眼角余光,死死盯着那群黑衣人的动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咔嚓。”
一声轻响,最大的那个货箱封印被解开。为首的黑衣人打开箱子,一股浓郁的药香和灵气瞬间弥漫开来。
箱内,一株株形态酷似人形、通体紫莹莹的人参,正静静地躺在特制的玉盒中。
“到手了,撤!”
为首的黑衣人低喝一声,几人迅速将所有玉盒打包,动作麻利地背在身上。
从登船到得手,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他们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得手后立刻朝着船舷掠去,准备离去。
李闲心中默念着:“快走,快走……”
可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窗外飞速掠过的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
峡谷中云雾翻腾,罡风呼啸,宛如大地的伤疤。
云莱山大峡谷!李闲心中先是一喜,他们到了!可下一秒,一股寒意便从尾椎骨窜了上来。
等等……飞舟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这群劫匪控制了驾驶舱,根本没打算停船!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巨大的峡谷在视野中飞速远去,心头猛地一沉。
这群劫匪的行动,不偏不倚,正好卡在了他们预备下船的这个时间点上。
驾驶舱被控制,飞舟没有减速,也没有改变航向,就这么直愣愣地,带着他们错过了唯一的下船地点。
“妈的!”
李闲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这下麻烦了。
错过了这里,下一站,就是天玄城!
那可是东境最繁华的几大主城之一,鱼龙混杂,高手如云。他这个顶着“天策侯”名号、被天道排斥的家伙,带着一个被天道诅咒的末代帝储,一头扎进那种地方,简直就像是黑夜里的两盏千瓦大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黑衣人们已经顺着绳索,消失在云海之中。
飞舟的驾驶舱里,那两个黑衣人似乎也撤走了,只是临走前,好像对飞舟的控制核心动了手脚。
飞舟依旧平稳地向前飞行,方向,直指天玄城。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
怀中的萧倾歌睫毛动了动,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吟。
甲板上,船长和那些青木宗弟子,也开始陆陆续续地苏醒。
“呃……头好晕……”
“怎么回事?我好像睡着了?”
“奇怪,刚才还好好的……”
众人一脸茫然地从地上爬起来,揉着昏沉的脑袋,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李闲掐准了时机,发出一声夸张的呻吟,慢悠悠地“醒”了过来,扶着额头,身体晃得像是风中残烛,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我的头……怎么跟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哪个天杀的暗算你侯……我?”
他一边演,一边顺势扶起身边同样脸色苍白、眼神迷茫的萧倾歌,将她半揽在怀里,摆出一副既虚弱又想保护人的姿态。
“师兄!您没事吧?”船长一看到李闲,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冲了过来。
“我……头疼。”李闲皱着眉,演技十足,“刚才闻到一股怪香,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船长脸色一变,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冲向那几个被打开的货箱。
当看到里面空空如也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紫魂参!我的紫魂参!”
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飞舟之上。
李闲看着那乱作一团的青木宗弟子,又看了一眼身旁扶着额头、凤眸中满是冰冷与困惑的萧倾歌,最后将目光投向远方天际线的城市轮廓。
他心中叹了口气,但那点无奈很快就被一股麻烦上门的熟悉兴奋感所取代。“天玄城?东境主城?听起来就比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好玩多了。”
他嘴角重新勾起一抹痞笑,“罢了,天玄城就天玄城!老子这艘破船,换个更大的码头闯一闯,倒也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