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月看着那个七窍流血,身形摇摇欲坠,却死死撑着不倒的女子,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敕令山河?
这是何等狂妄,何等……愚蠢的念头!
她窃据大地权柄百年,深知这片天地的力量是何等浩瀚,又是何等冷漠。它就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凡人触之即死,神明也要小心翼翼。
移山填海,靠的是“欺骗”与“引导”,是顺应地脉的流向,用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的力量。
而萧倾歌在做什么?
她在命令!
她是在用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凡人之躯,通过李闲赋予的“天策侯”权柄作为枢纽,将远方那无数刚刚被点燃、正在汇聚的星星之火(万民愿力),强行拧成一股绳,去撬动这头沉睡的巨兽!
这是在找死!
轰——!!!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并非在耳边炸开,而是在这片疆域内所有生灵的灵魂深处,轰然引爆!
西北方向,那灾祸的源头,那个直径百里的巨大水眼漩涡,被那道化作镇圭的金色流光,精准地,狠狠地,钉在了中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毁天灭地的冲击波。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肆虐的狂风停了。
咆哮的洪水静了。
就连天上翻滚的乌云,都凝固在了那一刻。
紧接着,是逆转!
以那柄金色玉圭为中心,整个云梦大泽的水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那股被军府煞气催发,冲天而起的通天水龙卷,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轰然溃散,化作亿万吨冰冷的洪水,倒灌回大泽深处。
原本疯狂向外扩张的洪峰,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堤坝,骤然停滞。
那毁天灭地的势头被遏制住了,但亿万吨洪水依旧在原地积蓄、翻涌,如同被囚禁的凶兽,随时可能冲破这道由一人意志筑成的脆弱堤坝!
“这……”
战场之上,那些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幸存者,目瞪口呆地望着西北方向。
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但他们能感觉到,那股压在心头,让他们喘不过气来的,来自天地的恶意与冰冷,正在飞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厚重,一种安稳。
仿佛这片动荡不安的大地,终于重新找到了自己的重心。
“吼——!!!”
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愤怒到极点的咆哮。
那是大地龙脉被强行扭转时,发出的痛苦嘶吼。
萧无月脸色一白,脚下一个踉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片大地的连接,正在被一股更加古老,更加霸道的力量粗暴地排挤,撕扯!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萧倾歌。
“你……到底做了什么?”
萧倾歌没有回答。
她也无法回答。
当那金色玉圭钉入水眼龙穴的瞬间,她的神魂便被一股无法想象的磅礴信息洪流彻底淹没。
那并非混乱的土地记忆,而是一幅浩瀚无垠、远超神明手笔的阵图!
那并非混乱的土地记忆,而是一幅浩瀚无垠、仿佛与生俱来的阵图!天罡为脊,地煞为脉,这无上妙法如天道之痕,直接烙印在她的神魂最深处,强迫着她去理解,去执行!
她瞬间明白了那三十六道天罡、七十二道地煞的真正用法!
她的骨骼在哀鸣,仿佛承受着万钧山峦的镇压。
她的血液在倒流,仿佛被千百条江河的流向所撕扯。
她的意识,被拉扯成无数份,一份在安抚暴怒的龙脉,一份在梳理混乱的水汽,一份在号令远方的山峦向着决堤的河口移动……
她不是在治水。
她是在用自己的神魂,去替代这片天地早已死去的天心!
“噗……”
又一口鲜血喷出,她的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李闲的声音,早已消失不见。
那道拦在陆擎苍身前的无形壁垒,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甚至没有精力去思考李闲到底怎么样了。
因为她只要稍一分神,那刚刚被强行镇压下去的洪水,就会以十倍、百倍的狂暴姿态,彻底将这片土地撕成碎片。
“以凡人之躯,驾驭山河权柄……”
百草翁看着这一幕,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捻着胡须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是在为那改天换地的宏愿,为这芸芸众生,于末法之中,立下了一根撑起人道不绝的脊梁啊!”
这根脊梁,就是秩序!
是人道,对混乱天道的宣战!
萧无月听着百草翁的呢喃,心神剧震。
脊梁?秩序?
她猛地看向萧倾歌,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她一直以为,自己窃据大地权柄,君临此地,便是此地唯一的秩序。
可现在她才明白。
她的秩序,是建立在“掌控”与“掠夺”之上。她是大地的君主,也是大地的囚徒。
而萧倾歌的秩序,却是“守护”与“担当”。
她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与这片土地,与这土地上的万民,彻底绑在了一起。
所以,这片土地,选择了她。
“人道……这就是人道?”萧无月喃喃自语,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轰隆隆!
大地的震动,还在持续。
远方,一座座山峦发出沉闷的轰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移动。
那是萧倾歌的意志,在号令群山,去填补那些被洪水撕开的缺口。
这是一幅神话般的景象。
可创造这神话的人,却正在走向死亡。
萧倾歌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仿佛承载了过多山川之重的大地,不堪重负地龟裂开来。金色的神血从裂缝中渗出,尚未滴落,便被这片贪婪的天地蒸发为最纯粹的元气。
她的生命,她的气运,她的一切,都在被这片天地疯狂地抽取,作为重塑山河的燃料。
“不行……快停下!”
那个最先握住旗杆的年轻人,发出一声惊呼,他想冲上前去,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死死挡住。
所有幸存者都露出了惊恐和悲伤的神色。
他们能活下来,是因为这位如神明般的女子。
可现在,这位神明,正在他们面前,一点点地死去。
“将军!”
“姑娘!”
悲呼声此起彼伏。
他们想帮忙,却又无能为力。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女子的生命之火,在创造了奇迹之后,即将熄灭。
萧倾歌的意识,已经模糊。
脑海中,那些凄厉的哭喊声和求救声,正在被更加宏大的山川轰鸣所取代。
她感觉自己正在溶解,即将与这片大地彻底融为一体。
或许,这就是她的归宿。
背负着一个皇朝的黄昏,最终,也葬于这片她试图拯救的土地。
就在她的意志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
一缕微弱的,却带着几分熟悉药香的暖流,顺着她插在地上的功德大旗,悄无声息地,注入了她的体内。
那股暖流不大,对于她此刻承受的巨大负荷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可它就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她即将崩溃的神魂核心,为她守住了最后一丝清明。
萧倾歌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
她看到,百草翁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功德大旗的旁边。
这位老人,将他那只古朴的玉臼,轻轻地放在了旗杆之下。
他没有去看萧倾歌,而是对着那面已经光芒黯淡的旗帜,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朽百草,一生所行,非为医术,乃为人道。一生所救,非为病患,乃为苍生。今日,便以这毕生所积微末之道,请为将军续命!”
他的声音平静而苍老,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今日,愿以毕生功德,为人道立心,为苍生立命。”
“请……天地鉴之!”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只玉臼之上,骤然绽放出柔和的,如同春日暖阳般的青色光辉!
那光辉,是百草翁一生行善救人,所凝聚的全部功德!
此刻,他毫无保留地,将这一切,尽数献祭给了那面代表着人道秩序的功德大旗!
【叮!检测到‘人道丰碑’百草翁献祭毕生功德,规则交互深度提升!】
【宿主获得巨额功德值:--点!】
【宿主获得巨额气运值:--点!】
【特殊称号‘人道之光’(临时)已激活,效果:在人道领域内,魅力值、亲和力、号召力大幅提升,持续1小时。】
嗡!
功德大旗发出一声欢畅的嗡鸣,旗面无风自动。
那青色的功德之光,顺着旗杆,化作一道生生不息的暖流,疯狂涌入萧倾歌那即将崩溃的身体!
嗡!
功德大旗发出一声欢畅的嗡鸣,旗面无风自动。
那青色的功德之光,顺着旗杆,化作一道生生不息的暖流,疯狂涌入萧倾歌那即将崩溃的身体!
如果说,萧倾歌之前的力量是霸道的“敕令”,是强行扭转乾坤。
那么,这股功德之力,便是最温柔的“滋养”,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它无法帮她移山,却能修复她那被山峦压垮的筋骨。
它无法帮她填海,却能弥合她那被江河撕裂的神魂。
萧倾歌身体表面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神魂深处那即将熄灭的火焰,被这股功德之火重新点燃!
她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的混沌与模糊一扫而空,只剩下清明与震撼。
她看着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撑住。”
百草翁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为天地立心者,天地……自会佑之。”
萧倾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她不再犹豫,不再彷徨。
她将百草翁的功德,将身后万民的信赖,将自己身为帝储的最后尊严,尽数化作一道不可动摇的意志,彻底与这片正在重塑的大地,融为一体!
西北,镇南王府。
密室之中,陆擎苍死里逃生,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感觉到整座王府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脚下的地脉煞气,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被一股更加宏大的力量强行梳理、镇压。
他祭炼神兵的根基,正在被动摇!
“不!是谁!到底是谁!”
他发出不甘的咆哮,冲出密室,抬头望向天空。
只一眼,他便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他看到,西北方向,那原本被洪水与煞气笼罩的天空,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一道金色的玉圭,如天柱般镇压在云梦大泽的中央。
而在更远的地方,一座他从未见过的巍峨山脉,正在撕裂大地,拔地而起,硬生生地,将滔滔洪水,拦腰斩断!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有人……在重塑山河!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镇南王。”
萧无月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
“你的路,也走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