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这两个字,没有携带任何法力,却比世间任何咒言都更具分量。它们像两座无形的山岳,轰然压下,镇住了风雨,镇住了煞气,也镇住了萧倾歌心中那一点点不甘的火苗。
她握着旗杆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骨节凸起。
李闲的功德之力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温暖而纯粹,是她在这片冰冷炼狱中唯一的依靠。将它交出去,就像是将自己的心脏交到别人手中。
凭什么?
就凭你姓萧?就凭你踏浪而来,姿态神圣?
萧倾歌的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她体内的皇朝龙气,虽然衰败,却仍有属于末代帝储的最后骄傲。
女人似乎看透了她的一切想法。
她没有再逼迫,甚至没有再看萧倾歌一眼。她只是缓缓转过身,面向那堵在远处咆哮、代表着天灾与毁灭的黑色水墙。
“天道以万物为刍狗,降下洪水,意在清洗。”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带丝毫感情的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陆擎苍以生民为祭品,引来洪水,意在借刀。”
“而我……”
她顿了顿,向着那滔天巨浪,轻轻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意在执刀。”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五指微拢,仿佛握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远方,那堵连接天地的黑色水墙,那道足以吞没山川、毁灭城池的末日洪流,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它不再前进,而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坍缩,凝聚!
亿万吨裹挟着怨念与尸骸的咒怨之水,在那个女人轻描淡写的一握之下,被强行压缩成一颗直径不足百丈的,漆黑如墨的巨大水球。
水球的表面,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与兽脸沉浮不定,发出无声的哀嚎。那是积攒了千年的阴煞与怨毒,是这片土地所有痛苦的集合体。
军阵之中,灰袍法师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不是修士,不懂神通。但他懂规则,懂因果!这“无根之水”是天道诅咒的具现化,是果!陆擎苍的人祸是因!想要化解,除非有大功德者以身镇压,或者等它清洗完所有因果,自行退去。
可眼前这个女人在做什么?
她不是在镇压,也不是在疏导。
她在……炼化!
她竟要将这天道降下的惩戒,炼成自己的武器!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灰袍法师的牙齿在疯狂打颤,他终于明白陆擎苍那只老狐狸到底招惹出了一个怎样的存在。
这不是棋子,这是要掀翻棋盘的魔神!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女人握着的手,缓缓翻转,掌心向下。
那颗浓缩了无尽怨毒的黑色水球,随之缓缓降落,悬停在战场中央那片尸骸遍地、泥泞不堪的大地之上。
“秩序,非生于虚无。”
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教诲般的意味,仿佛是在对萧倾歌说,也是在对这天地宣告。
“旧土之上,当有新生。”
她掌心向下的手,五指张开,如莲花绽放。
轰——
那颗漆黑的水球,无声地爆开。
没有惊涛骇浪,没有毁灭性的冲击。亿万吨咒怨之水,化作一场温柔的,覆盖了整个战场的黑色甘霖,悄然落下。
黑雨滴落在镇南军士卒残破的甲胄上,甲胄上的血污与煞气被瞬间洗净,露出了金属的本色。
黑雨滴落在那些被煞气侵蚀、即将化为活尸的尸体上,尸体上的怨气消散,狰狞的面容变得安详,最终化作尘土,归于大地。
黑雨滴落在龟裂、浸满鲜血的土地上,土地迅速变得湿润、肥沃,一株株翠绿的嫩芽,竟从泥土与尸骸的缝隙中,顽强地钻了出来。
短短数息之间,人间炼狱,化作了一片充满了死寂与新生气息的奇异净土。
那积攒了千年的怨毒与诅咒,在她的手中,竟成了净化与滋养万物的甘露。
点化天灾,重塑生机。
这是神灵才有的手段!
做完这一切,女人收回了手,仿佛只是拂去了衣角的一点微尘。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名单膝跪地的破军骑士身上。
“起来。”
骑士闻言,缓缓起身。他身上那股足以焚尽苍生的破灭意志,在女人面前收敛得干干净净,像一头被驯服的凶兽。
“陆擎苍的承诺,是让你在这片废墟上,为他的王,杀出一个未来。”女人的声音很淡,“现在,我给你一个新的使命。”
她抬手,指向跪在泥水中,早已失魂落魄的陆云帆。
“他,是陆擎苍献给云梦水府的祭品。你去,为我取来。”
“遵……法旨。”
沙哑、干涩,仿佛金属摩擦的声音,第一次从骑士的喉咙里发出。
他转身,提着断枪,一步一步,走向陆云帆。
他的脚步不快,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每一步落下,他身上的破灭气息就浓重一分。
陆云帆似乎感觉到了死亡的降临,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那是被极致恐惧点燃的求生之火。
“不……不要过来!我是镇南王世子!我父亲是陆擎苍!”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爬,状若疯癫,“你杀了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你们谁都活不了!”
骑士没有理会他的嘶吼。
他走到陆云帆面前,停下脚步,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断枪。
那杆断裂的枪尖上,没有锋芒,只有最纯粹的,终结一切的破灭道则。
“不——!”
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断枪落下,轻易地贯穿了陆云帆的头颅,将他死死钉在了那片刚刚长出新芽的土地上。
鲜血,染红了嫩绿。
曾经不可一世的镇南王世子,那个虚假的“紫微帝格”,就以这样一种屈辱而卑微的方式,结束了他的一生。
他真的成了祭品。
用他的死亡,宣告了一个旧时代的彻底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血腥开端。
骑士缓缓拔出断枪,转身,重新回到女人身后,垂手而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女人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土丘之上的萧倾歌,投向她手中那面依旧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大旗。
“现在,你看到了。”
“我所说的秩序,并非一句空话。”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却让萧倾歌感到一阵无法呼吸的窒息。
是啊,她看到了。
看到了言出法随,点化天灾的神迹。
看到了视“破军”命格如仆役的威权。
看到了视“军主”之子如草芥的冷酷。
这个自称是她先祖的女人,用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向她展示了两人之间那道如同天堑般的鸿沟。
萧倾歌的秩序,是守护,是庇护,是在黑暗中点燃一盏灯,需要功德去维系。
而这个女人的秩序,是创造,是审判,是定义何为黑暗,何为光明。
“你的火种,很珍贵。”女人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温度,“但萤火之光,如何与皓月争辉?”
她缓缓向土丘走来,一步一莲华。
“将它交给我。我将以这镇南域为起点,重燃我萧氏的江山社稷。届时,你将是我皇族的第一位功臣,天道诅咒,再也无法束缚于你。”
“若是不交呢?”萧倾歌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沙哑,干涩,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意外的平静。
女人停下了脚步,站在土丘之下,仰头望着她。
那双蕴含着星辰大海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涟漪。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失望。
“不交?”她轻轻重复了一句,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那这面旗,连同你守护的那些蝼蚁,还有远在天边,为你提供这份功德的那个男人……”
“都会成为我新秩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