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肉道士和枯槁道士,两座肉山,在李闲那句轻飘飘的“肥料”论中,彻底停止了颤抖。
恐惧到了极致,便是麻木。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和煦的青年,仿佛在看一头披着人皮的恶魔。他前一刻还在谈论救世,下一刻,就要拿他们当花肥。
“爷……爷爷……”横肉道士的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我们……我们还有用……万魂门的宝库,只有我们知道路……”
“哦?”李闲挑了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宝库里有什么?”
“丹药、法器、符箓……还有……还有很多金银!”枯槁道士抢着说道,生怕慢了一步,就成了真正的肥料,“都是我们这些年,孝敬给王府后,自己攒下的家底!足够……足够养活几千人了!”
李闲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
他蹲下身,亲热地拍了拍枯槁道士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骨头都在呻吟。
“道长,你看,你这不就很有价值了吗?”
他站起身,转向云舒,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又回来了几分。
“云舒执事。”
云舒身体一震,这个陌生的称呼,让她有些无措,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赋予了责任的庄重感,她立刻躬身:“恩公请吩咐。”
“别叫恩公,叫侯爷,或者叫老板都行。”李闲摆摆手,“我刚才说的,都记下了?”
“记下了!”云舒重重点头,“统计所有受难妇孺,告诉她们,天策府会给她们一个活路。”
“聪明。”李闲打了个响指,“但这只是第一步。光有希望,填不饱肚子。所以,第二步,就是钱和粮。”
他用下巴指了指地上那两个道士:“这两位‘前’万魂门的道长,会非常慷慨地,为我们的事业,捐献出他们的全部家产。云舒执事,你带几个师妹,跟着他们去‘取’一下。”
“记住,”李闲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是‘取’,不是‘抢’。要让他们心甘情愿,最好再让他们写个画押,证明是自愿捐赠,为冯家渡的重建,添砖加瓦。”
云舒冰雪聪明,瞬间明白了李闲的意思。
这不仅是要钱,还要把“万魂门”最后的价值榨干,把他们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让所有人都知道,曾经鱼肉乡里的恶人,如今正在赎罪。
这便是诛心。
“云舒明白!”她眼中燃起光芒,那是一种找到目标后的灼热。
“很好。”李闲满意地点头,随即又补充道,“动作快点。我怕去晚了,他们的‘宝库’,就被镇南王府的人,当成赃物给‘查抄’了。”
他转头,看向萧倾歌,脸上露出一丝询问。
萧倾歌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惜字如金:“可。”
对她而言,李闲的任何决定,都无需解释。她要做的,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递出那把最锋利的剑。
“老板娘都发话了,那就没问题了。”李闲拍了拍手,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云舒执事,你现在就带人去。记住,安全第一,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发信号。”
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递给云舒:“这是千里传音符的子符,撕了它,我就能知道你们的位置。”
云舒郑重地接过符纸,如同接过了千钧重担。
她对着李闲和萧倾歌,再次行了一个大礼,然后点了几名还算镇定的师妹,押着那两个面如死灰的道士,大步走出了地牢。
地牢里,只剩下李闲、萧倾歌,和一些依旧惊魂未定的女弟子。
李闲环视一圈,看着她们脸上的茫然与恐惧,叹了口气。
“行了,都别傻站着了。想报仇的,想活下去的,就跟着云舒她们干。不想的,现在就可以走,我不拦着。”
大部分女弟子在短暂的犹豫和互相搀扶后,眼中重新燃起了求生的光芒,咬着牙追了上去。
但仍有两三名年纪尚小的弟子,蜷缩在角落,身体因后怕而止不住地颤抖,显然还未从刚才的血腥与绝望中挣脱。
李闲并未催促,只是对她们温声道:‘不急,先在这里歇着,天塌不下来。等会儿,记得出来吃口热饭。’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那几个发抖的女孩,茫然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温度。”
一个胆子稍大的女弟子,怯生生地开口:“我们……我们也能加入天策府吗?”
“当然。”李闲咧嘴一笑,“天策府现在急缺人手,来者不拒。不过我可说好了,我这儿不养闲人,想吃饭,就得干活。”
希望,就像一颗种子。
一旦在绝望的土壤里发了芽,就会疯狂地生长。
很快,剩下的女弟子们,也鼓起勇气,三三两两地追着云舒的方向而去。
原本拥挤的地牢,瞬间变得空旷起来。
李闲走到一口空着的铁笼前,一屁股坐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刚才那番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样子,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此刻又变回了那个懒洋洋的青年,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老板娘,你说,咱们这草台班子,能唱几天戏?”
萧倾歌走到他身边,清冷的目光,扫过地牢里残留的血迹与怨气。
“你想唱多久,它就能唱多久。”
“嘿,还是老板娘有信心。”李闲笑了笑,从腰间解下那个修复好的紫金覆魂钵,在手里抛了抛,“不过,光有钱粮,还不够。”
他的笑容,渐渐收敛。
“一场大屠杀过后,最容易发生的是什么?”
萧倾歌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瘟疫。”
“没错。”李闲的眼神,变得深邃,“十几万青壮的尸骨,被化成血水,渗入地下,污染了水源。再加上这鬼天气,又湿又热……冯家渡,现在就是一个巨大的瘟疫培养皿。”
他之前用【规则谛听】,听到的不仅仅是怨恨,还有土地中正在滋生的,那股属于“腐败”与“病变”的规则。
那是比刀剑更可怕的敌人。
陆擎苍他们,甚至不需要再动手,一场席卷全城的瘟疫,就能将那些幸存的老弱妇孺,彻底吞噬,化为他们“黑龙”的养料。
“我们得找个大夫。”萧倾歌立刻说道。
“一个大夫不够,得需要很多大夫,还有海量的药材。”李闲摇了摇头,“这临江府,有这么个地方吗?”
“李闲话音刚落,眼角余光便瞥见角落里,那个之前一直蜷缩着的小女孩身体猛地一颤。
但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悲痛和一丝微弱希望的激动,她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李闲立刻住了口,几步走过去蹲下,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准备坑蒙拐骗的坏蛋,用他自认为最和善的语气说道:“喂,小妹妹,别急,喘口气慢慢说。是不是想到什么能救命的好主意了?说出来,说对了侯爷我重重有赏,赏你……嗯,以后顿顿有肉吃?”
他这番半是玩笑半是安抚的话,似乎起了作用。
女孩抬起头,死死抓住李闲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字:“黑木镇!回春堂……胡先生!他、他能救人!镇上的人都说他是药王菩萨转世!”
李闲听完小女孩的话,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天灵盖,猛地一拍大腿,叫出声来:“对啊!回春堂!胡郎中!我怎么把这位爷给忘了!”他瞬间想了起来,当初自己刚到黑木镇时,为了功德,还跟那位脾气又臭又硬、但医术确实没得说的老郎中“友好”地切磋过一番。
那老头,绝对是个宝贝!
就在这时,地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一个刚刚离开不久的女弟子,脸色煞白地跑了回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侯……侯爷!不好了!”
“外面……外面好多镇南军的兵,把整个冯家渡都围起来了!”
李闲的瞳孔,微微一缩。
动作这么快?
“他们不是来抓人的。”女弟子喘着粗气,脸上满是困惑和愤怒,“他们在发粮食,还在到处贴告示,说……说我们冯家渡之所以遭此大劫,是因为圣月皇朝气数已尽,末代皇储身负天道诅咒,才引来了邪祟降世!”
“告示上说,镇南王是天命所归,正在清扫妖氛,庇佑万民!还说……还说只要诚心信奉镇南王,就能得到庇护,否则,就会被诅咒波及,死于非命!”
轰!
李闲的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好一招釜底抽薪!”他低声说道,眼神冰冷。
“不止。”身旁的萧倾歌声音更冷,“他们要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圣月皇朝’的诅咒上。”
李闲猛地转头看她,两人目光交汇,瞬间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他们要把百姓的恐惧和怨恨,从万魂门身上移开,精准地引导向你!”李闲咬着牙补充道,“如此一来,百姓非但不会恨他陆擎苍,反而会为了活命,而唾弃、憎恨当今皇朝!”
“这份由亿万生灵的憎恨与唾弃汇聚成的力量……”萧倾歌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泛白,“才是喂养那条‘黑龙’最毒、最猛的饲料!”
李闲猛地站起身,转头看向萧倾歌。
她的脸色,依旧清冷如冰,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可李闲却能感觉到,她紧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老板娘,”李闲的声音,低沉而平静,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寒芒,“看来,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李闲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非但没有愤怒,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低声对萧倾歌说:“他们想用‘诅咒’杀人,想让百姓在恐惧和绝望里,把怨恨都给你,好手段。”
他话锋一转,那股熟悉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和绝对自信的味道又回来了:“但他们搞错了一件事。画在墙上的老虎再凶,也咬不死人。比起虚无缥缈的诅咒,马上就要烂在锅里的瘟疫,才是老百姓最怕的东西。”
他看向地牢外,仿佛已经看到了破局的棋眼,咧嘴一笑:“他们发粮食,玩的是小恩小惠。咱们玩把大的。走,老板娘,去回春堂。”
“咱们去告诉全城的人,谁才是真正来救他们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