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啸般的“参见侯爷”渐渐平息,余音却仿佛化作了实质的涟漪,在每个人的心湖中扩散。
李闲站在高台上,没有动。
他能清晰地“听”到,那股刚刚由仇恨和狂热汇聚而成的浑浊洪流,在天策令出现的瞬间,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彻底净化、重塑。
不再是祈愿,也不是感激。
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稳固的东西——敬畏。
是对煌煌律法的敬畏,是对人间权柄的敬畏。这股能量,如同一块块方正的基石,沉甸甸地涌入他的识海,没有之前愿力的轻盈,却带着一种构建秩序的厚重感。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萧倾歌。
晨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轮廓,那身月白长裙仿佛成了世间最庄严的法袍。她依旧站得笔直,下颌微扬,那股被唤醒的皇室威仪,与初升的朝阳交相辉映。
成了。
李闲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整个人的气场瞬间一变。那股神只般的肃杀之气烟消云散,他又变回了那个懒散中带着几分狡黠的青年。
他手腕一翻,天策令消失在袖中,随即冲着萧倾歌挤了挤眼,压低了声音:“殿下,我这块压箱底的‘板砖’,够不够分量?”
萧倾歌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她缓缓侧过头,那双燃烧着火焰的凤眸,此刻却复杂得像一片深邃的星空。
“天策侯……”她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那枚令牌……是真的。”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那股源自皇朝权柄巅峰的规则之力,做不了假。
“真得不能再真。”李闲耸了耸肩,一副“我也很无奈”的表情,“那位快蹬腿的老皇帝,临死前塞给我的。说是圣月皇朝最后一份体面,也是最大的一口黑锅。让我替他扛着天道的雷,为皇朝续命。”
他轻描淡写地将那场与虎谋皮的交易,说成了一桩甩锅的倒霉事。
“不过现在看来,”他话锋一转,嘴角的弧度重新上扬,“这口锅,用来当咱们的饭碗,尺寸正好。”
他看着萧倾歌,眼睛亮得惊人:“殿下,你想明白了吗?你刚才宣判的,是律法。律法,能带来什么?带来秩序。”
“有了秩序,人们就不会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里。他们会相信,作恶的会受到惩罚,辛劳的会得到回报。这种相信,就叫‘安定’。这种安定,会催生出比单纯的希望和感激,更持久、更磅礴的力量。”
“你负责在台前,将‘律法’这面大旗插遍皇朝的每一寸土地。”
“我负责在幕后,将这些由‘秩序’和‘安定’转化来的力量,变成我们撬动整个天下的本钱。”
他凑近了些,声音里充满了蛊惑:“你铸你的国法,我铸我的功德。这叫……铸币权。我们自己印钱,懂吗?”
萧倾歌怔怔地听着。
她发现自己好像永远也跟不上这个男人的思路。他总能用最通俗、最无赖的比喻,去解释最宏大、最复杂的图谋。
铸币权。
她品味着这三个字,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是啊,律法是她的,功德是他的,他们正在黑石镇这个小小的角落,建立一套属于自己的、可以无限复制的价值体系。
她看着李闲,那双总是轻浮的眼睛深处,此刻闪烁着的是一种名为“野心”的烈火。
……
“侯……侯爷,殿下。”
石山连滚带爬地上了台,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两人,只是将额头重重地磕在石板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之前,他敬畏的是李闲神鬼莫测的手段;现在,他敬畏的,是那四个字——如朕亲临。
“行了,别磕了,再磕这台子都要散架了。”李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他走到台边,看着下方依旧跪着的黑压压的人群,朗声道:“都起来吧!皇朝的子民,跪天跪地跪君王,现在礼毕了,就都挺直腰杆做人!”
人群闻言,迟疑了片刻,才在几个老人的带领下,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只是他们的眼神,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直视高台,全都带着深深的敬畏。
李闲这才转向石山,神情恢复了算计:“这几天,有的忙了。”
石山立刻躬身:“请侯爷吩咐!”
“第一,那几个罪囚,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石山一愣。
“让他们吃饱了,穿干净了,三日后,干干净净地上路。”李闲的笑容有些冷,“这叫‘皇恩浩荡’。要让所有人看到,即便是对待死囚,皇朝的律法也自有体面。这,也是规矩的一部分。”
“第二,祭坛和功德碑,必须在三日内完工。用镇上最好的工匠,最好的石头。我要它看起来,比镇长你的房子还气派。”
“第三,功德箱的规矩,今天就立下。所有矿石产出,当众清点,十抽其一,入库封存。你一把钥匙,我一把钥匙。账目要清晰,每天都要张榜公布,让所有人都看着。”
李闲一条条地布置下去,石山听得冷汗直流,却又觉得每一条都蕴含着深意。
“侯爷,那……那功德箱里的钱粮……”
“一部分,抚恤孤寡,修缮房屋,改善伙食,要让每个人都摸得到好处,看到希望。”李闲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郑重,“另一部分,单独列账,名为‘天策军储’。那是我们养兵的钱,谁敢动一根指头,就按叛国罪论处。”
养兵!
石山心头狂跳,他终于明白,这位侯爷的图谋,根本不止于一个小小的黑石镇!
“小的……小的明白了!”石山重重点头,只觉得一幅宏伟的蓝图在眼前展开,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劲。
“去办吧。”李闲挥了挥手,“记住,从今天起,黑石镇没有私仇,只有国法。你这个镇长,是皇朝的镇长,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律法的脸面。”
“是!”
石山领命而去,脚步沉稳,腰杆挺得笔直,竟真有了几分皇朝命官的架势。
广场上的人群,在镇丁的组织下,也开始有序地散去,各自忙碌起来。一场公审,一场宣判,仿佛一剂强心针,将整个黑石镇从混乱和仇恨中,拉回了秩序的正轨。
喧嚣散尽,李闲找了个台阶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神沉入识海。
【叮!检测到大规模、高纯度‘秩序’类正向情绪交互。】
【交互类型:敬畏、信赖、安定、归属。】
【功德转化效率提升595%。】
【“地煞帅印”核心规则二次重塑,已融入‘秩序’属性。权能“守护”、“祈福”效果强化。】
【新增权能:【规镇】。可消耗交互点,对小范围内的混乱能量或负面情绪进行压制与梳理,建立临时性的规则稳定区。】
【获得新交互点:8840点。】
【称号【三军神主】获得新特性:‘王权’。】
【王权:当你执行或建立‘秩序’与‘律法’时,你的言行对凡俗生灵拥有额外的说服力与威慑力。小幅提升‘秩序’类正向情绪交互的转化效率。】
李闲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发了!这次是真的发了!
仇恨是煤灰,愿力是灵石,而秩序,他娘的简直是高纯度的仙玉!
“王权”特性,更是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他建立秩序,获得更高效率的功德转化,再用功德去强化和推行秩序,这不就是他跟萧倾歌吹牛逼的“铸币权”吗?系统直接给盖章认证了!
地煞帅印的新权能【规镇】,更是个意外之喜。这意味着他有能力主动去“净化”那些被污染的能量源,而不是只能被动地转化。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张遍布皇朝地底的邪恶网络。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个找到了管理员密码的黑客。那么现在,他手里已经有了一套自编的“杀毒软件”和“防火墙”。
他将心神锁定在那个代号“7号”的同级节点上。
上次的“祈愿·丰收”信号,只是扔了个漂流瓶。这一次,他准备直接踹门了。
“规则干涉。”
李闲的心念变得前所未有的凝聚,新获得的【规镇】权能,被他悄然附着在“规则谛听”之上。
【消耗交互点:500点。】
【干涉目标:同级节点“7号”地脉灵流。】
【干涉行为:注入‘秩序’规则,临时修正其怨力信号的无序波动。】
他没有选择攻击,也没有选择切断。
他选择……替对方“整理房间”。
他就像一个手脚麻利的清洁工,强行闯进邻居家,不由分说地把对方狗窝一样乱的能量信号,给梳理得整整齐齐,打上了“秩序”的标签。
这比直接攻击,更具侮辱性。
做完这一切,李闲的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得逞的坏笑,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一秒。
两秒。
预想中的惊疑和混乱没有传来。
识海中死一般的寂静。
嗯?难道对方没在家?或者说,这种程度的干涉,还不足以引起注意?
就在李闲有些失望,准备收回心神时,异变陡生!
一股并非来自“7号”节点,而是来自网络更深处、更上层的恐怖意志,猛然降临!
那意志如同一只冰冷无情的神只之眼,于无穷高处睁开,瞬间穿透了层层禁制,精准地锁定了黑石镇这个刚刚被“打扫”过的节点!
【警告!检测到高位阶‘神性’规则排斥反应!】
【警告!来自未知‘饲主’的恶意标记已锁定当前节点!】
李闲的识海轰然一震,眼前的幻象不再是模糊的信号,而是化作了一幅清晰无比的画面。
那是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渊。
深渊的中央,是一颗由无尽怨气和死魂凝聚而成的、正在缓缓搏动的黑色心脏。
心脏的上方,端坐着一个模糊的、笼罩在无尽阴影中的身影。
就在李闲“看”过去的一瞬间,那个身影……缓缓地……抬起了头。
没有眼睛,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李闲的心脏,骤然停跳。
那不是鱼,也不是鲨鱼。
那是守在鱼塘边,等着收网的渔夫。
他发现鱼塘里,混进了一只黄鼠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