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的身体像一袋被抽空了骨头的破麻袋,软软地倒在冰冷的石质祭坛上。
胡巧的惊呼声被山体剧烈的轰鸣彻底淹没。碎石从祭坛边缘簌簌落下,脚下的地面如同风浪中的甲板,摇晃得众人站立不稳。
“走!快走!”刘镖师脸色惨白如纸,死死拽着胡巧和石头,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他闯荡江湖的经验在这一刻化作了最纯粹的恐惧,这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范畴,这是天灾,是神罚!
王奎和手下的捕快更是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离祭坛的范围,生怕下一秒整座山就彻底崩塌,将他们活埋于此。
可就在这混乱与绝望攀升到顶点的瞬间,所有的震动,戛然而止。
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了整座山的愤怒。
风停了。
轰鸣声消失了。
那股盘旋在祭坛上空,浓郁如墨、令人作呕的黑气旋涡,像是被阳光晒化的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溃散。
天地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死寂过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朗。
那股压在每个人心头,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阴森与怨毒,荡然无存。空气中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恶臭也随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山林般的清新。
众人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向祭坛。
胡巧甩开刘镖师的手,提着裙摆,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李闲!”
她跑到祭坛顶端,看到的是让她心脏骤然一缩的画面。
李闲仰面躺着,双目紧闭,脸上、鼻孔里、耳朵里,全是干涸的血迹。他那身廉价的粗布麻衣被汗水和血污浸透,胸口几乎没有起伏,若不是那张扭曲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痛苦过后的余韵,他看起来就像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李闲!你醒醒!”胡巧跪倒在他身边,颤抖的手指探向他的颈侧。
当指尖触碰到一丝微弱却顽强的脉搏时,她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重重地落了回去。眼眶一热,泪水差点就涌了出来。
“你这个疯子……混蛋……”她咬着唇,声音里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的药囊里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脸上的血污。
石头和刘镖师等人也跟了上来,看到李闲那副惨状,再看看周围截然不同的环境,一个个脸上写满了震撼与茫然。
他们看看那只静静矗立的青铜香炉,它表面的铜锈已经剥落了大半,露出下面古朴而威严的纹路,再也没有丝毫邪气。
再看看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李闲。
这两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胡巧为他清理伤口时,李闲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狡黠与灵动,而是带着一种古井般的深邃与疲惫,仿佛在刚才那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几百年的沧桑。
“咳……咳……”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干咳,牵动了全身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
“你别动!”胡巧急忙按住他,“你伤得很重,精神耗损过度,还流了很多血!”
“死不了。”李闲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锣,他转动眼珠,看着近在咫尺,满脸担忧的胡巧,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怎么,怕我死了,你那诊金没地方要去?”
这句熟悉的混账话,让胡巧又气又想笑,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滴落下来,砸在李闲的手背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
李闲没再接茬,他缓缓转头,看向那只青铜香炉。
在他的视野里,香炉不再是怨气的集合体。它变得很干净,很纯粹,像是一座空了的房子。而他的识海里,那片咆哮的血色海洋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的、身穿黑甲的巍峨背影,以及他身后三万个安静肃立的军魂虚影。
他们不再咆哮,不再怨恨。
他们在等待。
等待一个承诺,一个归宿。
“扶我起来。”李闲对身边的胡巧说。
在胡巧和赶过来的石头的搀扶下,李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推开两人,独自一人,一步步走到那只青铜香炉前。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炉身。
冰冷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带着历史沉淀的厚重感。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用那种庄重的腔调,反而像是在跟一群老兄弟唠嗑,语气却无比认真。“陆将军,还有三万个兄弟爷们儿,你们这事儿,我管了,谁欠你们的,我去找他要回来,安心走吧,下面的路,我给你们清干净!这桩因果,我李闲接了!”
“他们的罪,我李闲来清算!”说完这句,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的气势由庄重转为轻松,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弧度,对着香炉嘿嘿一笑,“放心,不把他的祖坟刨出来给将军当夜壶,我李闲的名字倒过来写!”
可这一次,没人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只青铜香炉发出一声悠长而古老的嗡鸣。
一道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暗金色光芒的流光,从香炉中飞出,如同夏夜的萤火虫,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盘旋而上,汇入天际。
每一道流光,都带着一丝解脱与感激的意念。
李闲能感觉到,识海中那巍峨的将军背影,对着他,缓缓地、郑重地,抱拳一揖。
随即,连同那三万军魂,化作漫天星点,消散无踪。
【叮!完成隐藏因果事件【英魂的托付】!】
【叮!三万军魂怨念消散,执念解脱,获得巨量功德+!】
【叮!扭转黑木镇地脉走向,修正一地风水,获得巨量气运+80!】
【叮!【铁血煞气】受英魂馈赠,完成初步炼化,与宿主精神力完美融合!】
【叮!获得特殊称号【三军神主】:对军阵、煞气、魂体类目标,拥有天然的威慑与亲和力。】
海量的功德与气运涌入,如同一剂猛药,强行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堵住了识海的裂口,让他千疮百孔的身体重新焕发生机。
那股深入骨髓的痛苦被蛮横地压制下去,但灵魂被撕扯的剧痛余韵,却像无数根细针,依旧扎在他的意识深处。
这种修复更像是用金钱暂时续命,而非真正的痊愈。
他转过身,看向祭坛下的众人。
胡巧还跪坐在地上,忘了起身,泪痕未干的脸上写满了后怕与震撼。
石头站在她身旁,魁梧的身躯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敬畏。
而刘镖师和王奎,一个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又松开,另一个则是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鬼神。
李闲看着他们这副见了鬼的模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好了,收工,此地风水已改,以后就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了。
刘镖头,王捕头,下山的路,你们应该认识吧?”
刘镖师如梦初醒,他看着李闲的眼神,已经从忌惮彻底化为了敬畏,他混迹江湖半生,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真正的‘高人’,下意识地便想抱拳行礼。
而一旁的王奎,则是手脚发软,他想的更实际,此等神仙人物出现在黑木镇,对他这个小小的捕头而言,不知是福是祸。
两人心思各异,张了张嘴,却都说不出话,只能僵硬地点头。
李闲没再理会那两个呆若木鸡的男人,径直走到胡巧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啧了一声:“多大个人了,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嘴上说着嫌弃的话,他却抬起手,用自己那还算干净的袖口,动作轻柔地帮她擦去了脸颊上的泪痕。
“哭什么,”他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吗?走了,下山,黑木镇的病根是除了,可镇民的病,还得靠你这位巧儿神医呢。”
胡巧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心跳得厉害,低着头,不敢看他。
李闲哈哈一笑,强行压下识海深处针扎般的刺痛,转身带头向山下走去。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这片刚刚经历过一场净化的土地上。
他走在最前面,步履看似轻松,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只是那不成调的曲子,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会因一口倒吸的冷气而微微走音。
目光却已投向了山下黑木镇的方向,在那片鳞次栉比的屋檐下,有一座最为气派的宅院。
“刘家……”他嘴角的笑容带上了一丝玩味,“饭要一口口吃,账,也得一笔笔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