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牢的空气,像是凝固的死水,每一口都带着铁锈、霉菌和绝望的味道。王奎走在前面,高大的身躯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步都踩得极重,仿佛脚下不是石板,而是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他握着腰刀的手,汗水和酒气混在一起,黏腻湿滑。
李闲跟在他身后,步履轻快,甚至有闲心打量着两边牢房里那些蜷缩在阴影中的囚犯。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啪”脆响,在这死寂的过道里传出老远。
“王捕头,你这走路的声音,比奔丧的动静还大。”李闲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却带着笑,“放松点,你这样子,三里外的耗子都得被你吓得搬家。”
王奎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最好真的有办法,否则……”
“否则你就一刀把我结果了,提着我的头去刘福海那换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顺便给你儿子风光大葬。”李闲轻飘飘地接上话,绕到他身前,与他并肩而行,笑容里带着一丝恶劣的戏谑,“老王,别这么苦大仇深的。你是个捕头,办案最讲究个逻辑,你儿子和刘家大少的病症一模一样,刘家能请来道士,说明这病邪乎。现在,他又火急火燎派人来杀我封口,你觉得,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王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作声。他当然知道不是巧合,这环环相扣的事件,像一张网,而他,就是被网住的那条鱼。
“你想想,你儿子又没去过刘府,怎么会得上和刘公子一模一样的怪病?这说明什么?说明那‘病根’早就从刘家那破院子里跑出来了,满大街溜达呢!这就像往井里投毒,你以为淹死的只有井里那只耗子?迟早全镇的人都得喝这毒水,你儿子体弱,先撞上了,下一个是谁?你婆娘?街口卖豆腐的王大妈?还是你自己?”
他说话间,眼神却飞快地扫过四周,心念微动,一种无形的专注力如同舌尖,轻轻“舔”过前方的墙壁和拐角。
【叮!浅层信息解析:前方三十步,拐角后,守夜狱卒周三,正在打盹,再往前五十步,为监牢后门,门锁老旧,结构松动,但门外有两人潜伏,气息沉稳,杀意内敛。】
“停。”李闲忽然抬手,按住了王奎的肩膀。
王奎浑身一僵,立刻握紧了刀柄,压低身子,像一头准备扑杀的野狼。
“别紧张,自己人。”李闲冲他挤了挤眼,指了指前方的拐角,“周三在那儿打瞌睡呢。你过去,就说刘员外有赏,让他去前门支取,打发他走。”
“你怎么……”王奎眼中满是惊疑,这黑灯瞎火的,他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
“我耳朵尖,听见他打呼噜了。”李闲随口胡诌,推了他一把,“快去,别耽搁。记住,让他走前门,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王奎虽然满心疑惑,但事已至此,只能选择相信。他压着脚步,像狸猫一样摸了过去,片刻之后,拐角后传来一阵压低了声音的惊喜交谈,随即,一个脚步声飞快地朝着监牢大门的方向远去。
王奎回来时,看李闲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赌徒心态,现在则多了一丝真正的忌惮和惊疑。他想不通,这个年轻人究竟是如何对监牢内的动静了如指掌的。
“后门外有人。”李闲不等他发问,直接说道,“刘员外派来的第二波,看来你这位老东家,是真的一刻都等不及要我的命了。”
王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是刘三和刘四,他手下最狠的两个打手!他们……”
“嘘。”李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躲进一间空置的牢房的阴影里,只留下一道缝隙观察着外面。他的笑容里透着一股子兴奋和狡黠,像一只发现了鸡窝的狐狸。
“王捕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凭什么信我吗?”他低声笑道,“现在,我就让你亲眼看看。”
没过多久,两个黑影如鬼魅般从后门的方向潜了进来。他们动作极轻,配合默契,显然是惯于此道的老手。他们径直朝着李闲之前待过的那间牢房摸去,目标明确。
王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肌肉贲张。
李闲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两个杀手接近空无一人的牢房,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那两人到了牢门前,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从怀里取出一根细长的铁丝,捅进锁孔里,只听“咔哒”一声微响,那把黄铜锁应声而开。
另一人则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推开牢门,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
“动手!”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一堆冰冷的稻草。
冲进去的杀手扑了个空,心中警铃大作,脚下发力便要抽身后退,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他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就在那杀手闪身进门的瞬间,李闲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过道另一头一扇废弃牢房的铁栏上狠狠砸了过去!
“当——!”
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如同平地起惊雷,瞬间撕裂了监牢的死寂!整个县衙大牢仿佛都震动了一下。
“什么人!”
“走水了?”
“有刺客!”
远处的呵斥声、惊叫声、杂乱的脚步声,潮水般涌来。火把的光亮,从四面八方迅速向这里汇聚。
那两个杀手彻底懵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目标不在牢里,反而有人给他们敲响了“警钟”。
“撤!”守在门外的刘三反应极快,低吼一声,转身就要从后门溜走。
可他刚一转身,却见阴影里的李闲屈指一弹,一颗碎石子“噗”的一声,击打在过道另一头的墙壁上。
刘三的注意力被这声异响吸引了不足半息,也就是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已如猛虎出闸,从侧面的另一间空牢房阴影中扑出,彻底堵死了他的退路,王奎脸上再无半分犹豫和挣扎,只剩下身为捕头的冷酷与煞气。
“刘三,刘四,深夜闯入县衙大牢,意图行刺,你们好大的胆子!”王奎声如洪钟,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辩的威严。
刘三脸色剧变,他知道事情已经败露,眼中凶光一闪,不退反进,手中短刀如毒蛇出洞,直刺王奎心口:“找死!”
王奎冷哼一声,不闪不避,腰间的佩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后发先至,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
“锵!”
金铁交鸣之声在狭窄的过道里格外刺耳。
刘三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剧痛,短刀几乎脱手,这才惊觉,平日里看起来只是贪财好酒的王捕头,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好手!
另一边,从牢房里冲出来的刘四见状,也提刀扑向王奎。
就在这时,李闲的声音从阴影里懒洋洋地传来,仿佛在点评一出无聊的戏剧:“哎哎,王捕头,下手轻点,别打坏了,我这人好奇心重,还想问问这两位好汉,刘员外到底许了什么价,能让他们连县衙大牢都敢闯,说出来让我也开开眼,看看我这条命值多少钱嘛。”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刘三刘四的心头。
他们这才发现,那个本该在牢里等死的李闲,正优哉游哉地靠在墙边,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热闹。
这一下,他们心神大乱。
高手相争,只在瞬息。王奎抓住这个破绽,刀势一变,刀背如重锤般狠狠砸在刘四的手腕上。
刘四惨叫一声,匕首落地,王奎顺势一脚,将他踹得滚倒在地,随即刀锋一转,架在了刘三的脖子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大批的狱卒和衙役举着火把冲了过来,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当他们看清眼前的情景时,全都惊呆了。
王奎一脚踩着惨嚎的刘四,刀架在刘三的脖子上,而那个今天下午才被他亲手关进来的“瘟神”李闲,正笑眯眯地从牢里走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诸位来得正好。”李闲清了清嗓子,感受着汇聚在自己身上的数道目光,非但没有半分紧张,反而有种久违的舒爽。
他心中暗道:“妈的,被天道老儿排斥又怎么样?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就算被雷劈都值了!”
他压下心头的兴奋,脸上笑容不变,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在下李闲,乃是此案的重要人证,今夜,刘福海员外派此二位壮士,前来灭口,幸得王捕头忠于职守,及时发现,才没让他们得逞,这份‘大礼’,还请诸位,代我转交给县太爷。”
他侧过头,看着那位满脸刀疤的捕头,此刻正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嘴唇微微颤抖,脸上混杂着震惊、后怕与一丝无法掩饰的敬畏。
李闲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现在,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