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比想象的更长,更黑。
石头发出的光,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锚点。光晕边缘,黑暗蠕动着,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将这微不足道的温暖吞噬。
“左边。”李闲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发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这边……味道淡一些。”
石头没有立刻行动,他锐利的目光先是扫过李闲指向的巷口,又警惕地瞥了一眼他们刚避开的右侧,鼻翼微动,似乎在用自己的经验判断着风向与气味。最终,他握紧了刀,沉声道:“跟紧了。”这才带头拐进了左边的巷口。
胡巧扶着李闲的手臂,指尖的冰冷感已经让她有些麻木。她能感觉到,李闲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是由于寒冷,还是恐惧。她自己的心跳也快得像要擂破胸膛。
李闲确实在“抖”。但那是兴奋的战栗。
【信息深化:启动。】
【消耗‘交互点’-10。】
在他眼中,世界瞬间变了模样。
那些淡绿色的生命雾气不再是混沌一团。它们呈现出清晰的脉络,像一张覆盖了整个黑木镇的、由无数根发丝组成的蛛网。每一根“蛛丝”,都从一栋栋房屋中延伸出来,有的纤细如烟,有的粗壮如绳。
他们刚刚避开的右边巷口,就有三股格外粗壮的“蛛丝”,几乎拧成了一股,在半空中纠缠着,散发出一种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气息”。那里面的住户,恐怕已经离死不远。
而他选择的左边巷子,雾气明显稀薄许多。
【交互对象:人类(石头、胡巧)】
【交互方式:基于‘信息深化’的精准引导。】
【交互行为判定:成功规避‘高浓度侵蚀区’,强化‘可靠向导’因果链接。】
【交互成功!获得‘交互点’+150。】
又一笔进账。李闲嘴角的弧度在黑暗中一闪而逝,旋即被恰到好处的惊恐所取代。
“等等。”
他突然停下脚步,猛地看向巷子深处的一座院门。那院门紧闭着,门缝里,正有一缕比别处浓郁数倍的绿雾,像一条小蛇般探出头来,缓缓汇入头顶的“溪流”。
更让他注意的是,那缕绿雾的形态极不稳定,在剧烈地颤动、收缩,仿佛源头正在进行着某种徒劳的挣扎。
“怎么了?”胡巧的声音绷得很紧。
石头也停了下来,转身,将灯笼举高,光芒照亮了李闲那张满是泥污的脸。
“里面……有个人……”李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他……还没睡着。”
这句话,让胡巧和石头的脸色同时变了。
镇上的人,都陷入了嗜睡。一个醒着的人,在这死寂的夜里,意味着什么?
“他想求救。”李闲的目光穿透了木门,声音低得像梦呓,“但是……他发不出声音。那个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
胡巧的心猛地一揪。作为医者,她无法对近在咫尺的求救无动于衷。她下意识地就想上前。
“别动!”石头低喝一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像铁钳一样有力,“这是个陷阱。”
“可……”
“没有可是!”石头的声音冰冷而决绝,“我们救不了他。靠过去,只会把我们三个都搭进去。”
他死死盯着李闲,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你怎么知道他想求救?”
“我‘听’不到。”李闲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但我能‘感觉’到。我的‘壳’,和那个东西……它们是同源的。当离得近了,那个东西在做什么,它‘吃’的人在想什么,那些情绪……恐惧、绝望……就会像回声一样,在我这空荡荡的壳里嗡嗡作响。很吵,很乱,像一锅煮沸的粥。”
他没有说谎。随着“信息深化”的开启,他确实能从那些生命雾气中,解析出一些极其模糊、混乱的情绪碎片。那扇门后,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强烈的求生欲。
石头沉默了。他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但他看着李闲那不似作伪的痛苦表情,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就在这时,那扇门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像是有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身体撞在了门板上。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胡巧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眼眶瞬间就红了。
在那条“蛛丝”失去活力的瞬间,李闲的身体也猛地一颤,扶着他的胡巧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具冰冷的“壳”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丝,让他本就虚弱的气息变得更加微弱。
他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了几分,低声道:“它……‘吃’饱了……下一个……就快轮到我了……”
里面的那个人,死了。
死在了距离他们不到十步的地方。
巷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夜风穿过的呜咽声。
胡巧死死咬着嘴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那一声闷响,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击碎。这不再是推测,不再是故事,而是血淋淋的、正在发生的现实。
石头的呼吸也变得粗重,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痛恨这种无力感。
“走吧。”李闲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悲悯,“我们帮不了他。但或许……能帮到剩下的人。”
他成功地将一次见死不救,转化成了一份沉重的、催促他们继续前进的使命感。
石头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转身,举着灯笼,加快了脚步。那光芒晃动得比之前更厉害了。
接下来的路,再没有人开口。
一种诡异的默契在三人之间形成。每一次走到岔路口,石头都会停下,用灯笼的光照向李闲。而李闲则会毫不犹豫地指向一个方向。
他们穿过了镇子最黑暗、最扭曲的心脏。
终于,前方的巷道走到了尽头。一片开阔地出现在眼前,一座高大的、笼罩在黑暗阴影中的建筑轮廓,静静地矗立在前方。
那就是刘家祠堂。
即便是隔着数十步,也能感觉到一股阴森的寒气扑面而来。祠堂周围的树木,枝桠都呈现出一种怪诞的、向外挣扎的姿态,仿佛在拼命逃离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在李闲的“视野”里,景象更为壮观。
无数道或粗或细的绿色雾气,从镇子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祠堂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旋涡。那旋涡的中心,正是祠堂的正堂屋顶。所有的生命力,都在这里被吞噬、消化。
这里,就是怪物的巢穴。
“到了。”石头停下脚步,声音压抑。
祠堂的大门是两扇厚重的朱漆木门,油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里面腐朽的木质。
一把巨大的铜锁,在灯笼的光下泛着绿色的锈迹,将大门牢牢锁死。
“锁住了。”胡巧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那冰冷的铜锁,声音里透着焦急。
石头话未说完,李闲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锁……没用。”
胡巧和石头同时看向他。李闲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把巨大的铜锁,脸上没有丝毫被阻拦的沮丧,反而是一种混杂着兴奋和忌惮的狂热。
“这不是普通的锁,也不是为了防人。”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虚地描摹着铜锁的轮廓,声音压得极低,“这是一个‘阵眼’,一个过滤器,它在‘筛选’被吸进去的生命力……真正的门,不是这扇木门。”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们进不去。
胡巧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历经艰险,找到了疑似源头的地方,却被一扇门挡住了去路。这种感觉,比找不到线索更让人绝望。
“一定有办法的……”她喃喃自语,目光在四周焦急地搜索着,希望能找到一条狗洞,或是一处坍塌的墙壁。
然而,祠堂的院墙完好得令人心惊,仿佛有某种力量在维系着它的完整。
就在胡巧几近绝望时,李闲的声音再次响起。
“等一下。”
他挣脱了胡巧的搀扶,踉跄着走到祠堂大门前。他没有去看那把大锁,而是将脸凑近了两扇门板的门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味道……”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恐惧、厌恶,却又带着一丝诡异“回味”的表情,“湿的,冷的……像苔藓……不,比苔藓更‘活’。”
他转过身,看着胡巧和石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它……在叫我。”
他抬起那只焦木般的手,缓缓伸向那道紧闭的门缝。
他的指尖,在触碰到门板前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所有人都看到,那道原本严丝合缝的门缝里,一缕极其浓郁的绿色雾气,仿佛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猛地探了出来,像一条活过来的毒蛇,缠绕上了李闲的指尖。
雾气与他的皮肤接触的瞬间,发出了“滋滋”的轻响。
李闲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
但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把锈迹斑斑的巨大铜锁,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发出了“咔哒”一声脆响。
锁舌,竟然自己弹开了。
两扇厚重的木门,随着一声沉闷的“吱呀”声,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混合着腐朽木头、陈年灰尘和那股阴冷“活香”的诡异气味,从门缝里喷涌而出,瞬间将三人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