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深处,那只覆盖着湿滑粘液的紫色爪子,在死寂的空气中猛然收紧,五根倒钩深深嵌入虚空。
“咔嚓——嘭!”
水缸大小的巨蛋彻底爆碎。
没有新生儿的啼哭,只有骨骼与甲壳摩擦的刺耳声响。一头通体暗紫,形似螳螂却生有四条节肢的怪物,从破碎的蛋壳与粘液中站起。它的复眼,是两团燃烧的、空洞的惨绿色火焰,漠然地扫过周围。
这个动作,像是一道无声的军令。
“咔……咔咔……咔嚓啦!”
碎裂声,瞬间连成一片,如最恐怖的瘟疫,在死寂的空洞中疯狂蔓延!
成百上千,乃至更多的巨蛋,都在同一时间剧烈颤动,一道道狰狞的裂痕在它们表面疯狂滋生。
孵化,提前开始了。
……
主峰大殿前。
天机老道猛地喷出一口逆血,整个人向后栽倒,被身旁的弟子死死架住。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用那双浑浊到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睛,死死盯着西方的天空。那里,本该是万里无云,此刻却在他眼中,被一片无形、扭曲的紫黑色所笼罩。
“晚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卜算天机者最深的绝望,“瘟疫……成军了。”
玄清道人身体一震。
他不需要再问,那股从宗门最深处,与地脉相连的监察法阵传来的、狂暴而混乱的能量波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拔河的游戏,结束了。
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掀开了牌桌。
“代宗主!”丹阳真人脸色惨白如纸,“西三区传来讯息,那些沉睡的弟子,生机流失的速度,暴涨了十倍!丹药……已经吊不住了!”
玄清道人闭上眼睛,脑中闪过的不再是弟子的惨状,也不是宗门的未来,而是一张懒洋洋、挂着贱笑的脸。
“李闲!那个混蛋,此刻一定还在丹殿里,对着那颗散发恶臭的丹药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又搞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何其讽刺!一个无心之举,竟成了延缓宗门覆灭的最后一根稻草,可现在,这根稻草,也要断了。”
“来人!”玄清道人猛然睁眼,眼底冰冷,再无一丝挣扎,“去五行顶,请五行子师叔祖出关!”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长老,无不骇然色变。
五行子!
五行峰上一代峰主,闭死关冲击化神境已近百年,宗门内几乎都以为他早已坐化。
“代宗主,师叔祖他……”
“他半月前,已经破关。”玄清道人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根基不稳,境界未固。但,他是本宗目前,唯一的一位……化神。”
话音未落,一股磅礴浩瀚,却又带着一丝混乱与不谐的五色灵压,从遥远的五行顶冲天而起,瞬间笼罩了整个万象宗。
那股灵压,像一场包含了金之锐利、木之生长、水之润泽、火之爆裂、土之厚重的风暴,强大,却又彼此冲突,未能圆融如一。
一道身影,瞬息而至,落在大殿之前。
那是一个面容古拙,身穿五色道袍的老者。他看上去并无异状,但周身的空间,却在微微扭曲,仿佛承受不住他体内那尚未完全掌控的力量。
“玄清,”五行子开口,声音如金石交击,“何事,需扰我清修?”
“师叔祖,”玄清道人躬身一礼,直截了当,“宗门遇万年未有之大劫,需借师叔祖化神之力,为宗门……斩出一条生路!”
五行子眉头一皱,那双蕴含着五行生灭的眼眸,扫过山下那一片死寂,扫过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恶臭与死气,瞬间明白了七八分。
“源头在何处?”
“西线战场,十二区深处。”
“好。”五行子不再多问,一个字,便是承诺。
玄清道人转过身,目光投向了另一处被禁制封锁的山谷。
“丹阳师弟,看好宗门。我去……请几位‘老朋友’出山。”
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流光,亲自朝着孙百符三人被软禁的洞府飞去。
……
幽静的洞府内,死气沉沉。
孙百符盘膝坐在石床上,仿佛一尊枯朽的雕像。
金锐锋则靠在墙角,双目无神地盯着地面,口中还在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没人听得清。
只有木清柔,来回踱步,眉宇间的忧色,几乎凝成了实质。
宗门内那惊天的变故,他们被隔绝在此,却依旧能感受到那股令人作呕的“香气”,以及之后那更加宏大、更加混乱的化神灵压。
她知道,外面出大事了。
就在这时,洞府的禁制,无声无息地打开。
玄清道人走了进来,面沉如水。
他挥了挥手,守在门口的两名执法堂弟子立刻躬身退下,并重新关上了石门。
“代宗主。”木清柔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他。
孙百符和金锐锋,也终于有了一丝反应,缓缓抬起头。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玄清道人开门见山,声音冰冷,“此事,与你们无关。”
三人皆是一愣。
“那股‘香气’,源头并非宗内。”玄清道人看着他们,眼神锐利如刀,“它来自一个你们……或者说,你们曾经很熟悉的地方。”
“他顿了顿,盯着三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吐出三个字。‘天劫渊’。”
轰!
这三个字,像一道九天惊雷,在三人的脑海中炸响。
孙百符那枯槁的身躯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干响,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
金锐锋失魂落魄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无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手臂,指甲深陷肉中,仿佛这样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而不是已经置身于百年前那片紫黑色的尸山血海。
“不可能……”木清柔失声呢喃,声音因恐惧而尖锐,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鼻腔里仿佛又闻到了百年前那种混杂着焦尸与紫雾的甜腥味,耳边响起了无数怨魂无声的哀嚎。“我们亲手布下的‘五行绝灭阵’……太上长老他……他明明说过,那里已经化为死地,永世不得翻身!”
“没有什么不可能。”玄清道人打断了她,“事实是,封印破了。不,或许从未真正封死过,里面的东西,不但活着,还学会了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汲取我宗弟子的生机。”
他看着三人惨变的脸色,继续说道:“现在,那些东西,要出来了。”
洞府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代宗主将此事告知我等,是何用意?”许久,孙百符沙哑地开口。他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我需要组建一支小队,直捣黄龙,毁掉源头。”玄清道人盯着他,“五行子师叔祖会亲自带队。但我需要向导,需要了解那里的人。”
木清柔惨然一笑:“你把我们当犯人一样关起来,现在,却要我们去闯一个必死之地?玄清,你好大的手笔。”
“这不是交易,是命令。”玄清道人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宗门养了你们数百年,现在,是你们回报宗门的时候了。”
他上前一步,气势逼人。
“你们可以拒绝。然后,我会将你们三人,与‘绝灵之地’的关联,公之于众。让全宗上下都知道,百年前的封印疏漏,才导致了今日之祸。届时,你们猜,那些失去同门、失去弟子的长老和弟子们,会怎么对你们?”
“你!”木清柔气得浑身发抖。
玄清道人看着三人,声音里多了一丝沙哑的疲惫:“跟我走,去西线,为宗门,也为你们百年前留下的疏漏,亲手做个了断。你们或许会死,但万象宗的功过碑上,会记下你们的名字。若是不去……”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冰冷,“那么,宗门需要一个交代来平息怒火,而我,会亲手把你们三个,交给那些失去弟子、失去同门的长老们。”
孙百符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只剩下了一片死灰。
“好……老夫,去。”
金锐锋也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玄清道人,眼神中依旧有恐惧,却也多了一丝决绝。或许,死在那个地方,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
孙百符那死灰般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他自嘲地笑了笑,仿佛在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值得不值得。而金锐锋,则始终低着头,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唯一的归宿,便是死在那片他亲手封印的土地上。
木清柔看着两人,又看了看玄清道人决绝的背影,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只有一个问题。”
“说。”
“我只有一个问题。”木清柔抬起头,直视玄清,“天级丹殿里那股力量,那颗与‘天劫渊’针锋相对的魔丹……它能赢吗?或者说,创造出它的人,……值得我们用命,去为他争取时间吗?”玄清道人沉默了片刻,目光越过木清柔,仿佛看到了天级丹殿的方向,又仿佛看到了整个陷入死寂的宗门。
他没有回答值不值得,只是缓缓说道:“现在,值得我们用命去争取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让宗门……能有明天。”
说完,他不再解释,转身推开石门。
“走吧,五行子师叔祖,在等我们。”
四道身影,一前三后,出现在主峰大殿之前。
化神境的五行子,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站在最前方。
他身后,是三位神情各异,却都带着一股悲壮与决然的元婴大修士。
丹阳真人站在大殿的阴影下,看着那四道身影。
为首的,是气息不稳却威压如海的师叔祖,是宗门最后的希望。
而他身后那三人,一个枯槁如朽木,一个失魂如行尸,一个面带惨色却强撑着不屈。
他们曾是宗门的骄傲,后沦为宗门的禁忌,而现在,他们是宗门递向深渊的、一柄淬着自身鲜血与罪孽的刀。
“出发。”
五行子吐出两个字,身形化作一道五色长虹,率先朝着西方天际,暴射而去。
孙百符、金锐锋、木清柔三人,紧随其后。
四道流光,撕裂长空,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已经被紫黑色笼罩的死亡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