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勤处,杂役弟子的大通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汗水、廉价皂角和恐惧的酸腐气味。
往日里这个时间,本该是鼾声与梦话齐飞的喧闹时刻,此刻却死寂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西三区被封锁的消息,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砸碎了所有人最后一点侥幸。
恐慌在蔓延。
每个角落里,都有三三两两的杂役弟子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交换着道听途说来的、愈发离奇恐怖的流言。
“听说了吗?西三区的人,不是死了,是化了!化成一滩绿水,上面还开花!”
“我三表哥的邻居就在执法堂,他说那些师兄师姐,是笑着死的,自己把自己的心口刨开……”
“完了,完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们后勤处了?”
绝望的情绪,像一团湿冷的棉花,堵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就在这片压抑的死寂中央,一个声音,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刺耳。
“我说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干嘛?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宗主和长老们都还没死绝呢,轮得到你们这群劈柴挑水的在这儿瞎操心?”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闲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最结实的木桌上,一条腿踩着板凳,手里拎着个水囊,正仰头灌了一大口。
他环视一圈,脸上挂着那种众人熟悉的、又贱又灿烂的笑容。
“再说了,不就是死几个人吗?修仙嘛,与天争命,哪天不死人?大惊小怪。”
一个平日里与他有些交情的杂役弟子,哭丧着脸道:“闲哥,这能一样吗?这次的死法……太邪门了!那香气,听说闻一下魂就没了!”
“邪门?”李闲嗤笑一声,将水囊往桌上一顿,发出“砰”的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你们见识短。”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你们知道这世上,最邪门的是什么玩意儿吗?”
没人吭声,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了过去。在这种极致的恐惧下,李闲身上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气质,反而成了一种诡异的慰藉。
“是神魔。”李闲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带着几分故弄玄虚的神秘。
“前两天我在传功殿打扫,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他拍了拍屁股底下,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宝贝,“一本破烂得快掉渣的古籍,上面记载的东西,啧啧,要是让那些长老们知道,估计得当场吓尿。”
他成功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那书上说啊,”李闲拉长了语调,“这天地间,最早的生灵,就是神魔。它们不是爹生娘养的,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对,比那还牛,是规则里自己长出来的。一生下来,就抓着一条天地法则当玩具。”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脸上茫然又敬畏的神情,满意地笑了。
“但是呢,这帮家伙有个致命的缺陷。”李闲话锋一转,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它们……不孕不育。”
这个词太过现代,周围的杂役弟子都愣了一下,才咂摸出其中的意思。
“你想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世间万族,甭管是人是妖,是仙是魔,都得琢磨着传宗接代这点事,这是本能,对吧?”
众人下意识地点头。
“可神魔,偏不。”李闲一拍大腿,“它们孤零零一个,从出生到死,都是光棍一条。没有后代,没有族群,牛逼是真牛逼,孤独也是真的孤独。”
一个胆子大的杂役忍不住问:“那……那它们是怎么来的?总不能死一个少一个吧?”
“问得好!”李闲打了个响指,像是在夸奖一个聪明的学生,“它们死不了,也多不了。每一尊神魔,都代表着一条独一无二的规则。规则不灭,神魔不死。但反过来说,一条规则,也只能养出一尊神魔。”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仿佛亲眼所见。
“可岁月这玩意儿,最是熬人。过了不知道多少万年,总有那么一两个神魔,觉得太寂寞了,或者说……野心太大了。”
李闲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悠远,又有些戏谑。
“它就在想,我天生掌握一条规则,已经是天地间最顶尖的存在。那如果……我能掌握十条呢?一百条呢?”
这个问题,超出了在场所有杂役的想象力。
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李闲,等着他揭晓答案。
李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又灌了一口水,才慢悠悠地说道:“这事儿,还真就有神魔干成了。它吞噬了其他的神魔,或者用别的什么法子,硬生生把别的规则,抢到了自己身上。”
“那……那它岂不是无敌了?”有人颤声问。
“无敌?”李闲笑了,笑得有些古怪,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不,它疯了。无数冲突的规则在它体内打架,把它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拥有了无数力量,却也失去了自我的怪物。”
“但就在这个过程中,”李闲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上,“它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可以绕过‘不孕不育’这个天道诅咒的法子。”
“它无法再创造出真正的、拥有独立意志的神魔。但是,它可以将那些多出来的、冲突的规则之力,像撒种子一样,播撒出去。”
李闲站起身,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它把自己的力量,分化成亿万份,每一份,都包裹着一丝神魔的本源,一丝规则的碎片。然后,给这些‘种子’,制造一个温床,一个……蛋壳。”
“蛋?”
“蛋!”
这两个字,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猛地抽搐了一下。
“这些蛋,不是用来孵化生命的。”李闲的笑容,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狰狞,“它们是用来……延续那个神魔的‘存在’。它们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意志,从破壳的那一刻起,它们就是那个神魔的延伸,是它的手,它的脚,它的武器,它的军队。”
“它们,就是所谓的——”
李闲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通铺里,烙印进每个人的耳朵。
“神魔后裔。”
“它们不需要父母,只需要养料。最顶级的养料,就是修士的生机与神魂。它们会散发出一种‘规则’的香气,引诱猎物心甘情愿地走过来,躺下去,笑着化作春泥,滋养它们的成长。”
“他们笑着化作春泥,用自己的血肉和神魂,去浇灌那些‘种子’,让它们快快长大。”
话音落下,整个大通铺死寂无声。
先前还在窃窃私语的几个弟子,此刻脸色煞白,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那个说过‘化成绿水’的弟子,浑身抖得像筛糠;另一个转述‘笑着赴死’的,则一屁股瘫坐在地,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所有的流言,所有的猜测,那些零碎而恐怖的片段,在李闲的故事里,被串成了一条完整、清晰、却也更加令人绝望的锁链。”
一个杂役弟子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哇”的一声,瘫倒在地,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
李闲却像是没看见一般,重新坐回桌上,拿起水囊,一脸嫌弃地晃了晃。
“啧,没水了。谁去给我打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