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对它的震惊毫无反应。
他只是抬起手，用那双修长但沾满药垢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灰白的道袍，动作像是在掸去一件珍贵药材上的尘土。
“‘药人’，这个称呼不准确。”他的声音平淡如水，仿佛在与人探讨一个枯燥的学术问题，“‘人’是药引，亦是丹炉，我，即是丹方。”
“亵渎！”
炎火赤龙的怒火终于被点燃，它不再废话，那只巨大的火焰眼眸猛然收缩，继而爆开！
轰——！
无穷无尽的赤金色火焰，不再是先前那种威压，而是化作了实质性的毁灭洪流。那不是凡火，而是规则之炎，是【炎火殿】领域权柄的具现化，火焰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连废墟的断壁残垣都被直接气化，没有燃烧的过程，只有湮灭。
这是对“异物”的彻底清除。
王美香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本能将拉到李闲身后，护体灵光在这股热浪的余波下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她怀里的李闲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只有在龙炎威压最盛的瞬间，身体才会因极致的痛苦而无意识地痉挛一下，除此之外，宛如死物。”
然而，处于洪流正中心的墨尘，却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没有祭出法宝，没有掐动法诀。
他只是抬起了脚，然后，轻轻地，往下一跺。
咚。
一声闷响。
就像一颗石子落入深潭。
以他落脚点为中心，地面上那些被龙炎烧灼得琉璃化的碎石，忽然开始震颤，一缕缕漆黑的、带着诡异生命力的根须，竟从坚硬的地面下破土而出！
这些根须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墨绿色，上面布满了倒刺和扭曲的纹路，它们无视了那足以熔金化铁的规则之炎，疯狂地向上生长、交织、缠绕。
眨眼之间，一张由诡异藤蔓构筑的巨网，便挡在了墨尘身前。
赤金色的火焰洪流狠狠撞在藤网上。
“滋啦——！”
刺耳的声音响起。藤网被烧得焦黑，冒出阵阵腥臭的黑烟，但却没有被摧毁。那些根须仿佛拥有生命，被烧断的部分立刻从后方涌出新的根须，前赴后继，硬生生将那毁灭性的火焰挡了下来。
更诡异的是，那些焦黑的藤蔓在吸收了火焰之后，竟隐隐泛起了一层暗红色的光泽，仿佛……在汲取龙炎的力量。
“无用的挣扎。”炎火赤龙的声音冰冷，“在此地，我的力量无穷无尽。”
话音刚落，火焰洪流的威力陡然又增强了一倍。藤网开始大面积崩溃，眼看就要被彻底突破。
“无穷无尽，也代表着杂质太多。”墨尘那双琉璃色的眸子，第一次泛起了光。
那是一种看到绝佳药材时，才有的狂热。
“火候太燥，品相驳杂。需要……调和一下。”
他缓缓抬起右手，从那宽大的、沾着药渍的袖口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皮囊，干瘪、枯黄，像是某种小兽风干后的胃袋。皮囊表面，用不知名的血液画着一个扭曲的符文。
墨尘捏着皮囊，就像捏着一只酒袋，对着那汹涌而来的火焰洪流，轻轻一抖。
一滴墨绿色的液体，从皮囊口滴落。
那滴液体在离开皮囊的瞬间，便迎风而涨，化作一片墨绿色的浓雾，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赤金色的火焰之中。
那原本神圣、威严、充满了毁灭气息的赤金色龙炎，在接触到那片绿雾之后，颜色竟迅速变得浑浊、黯淡。金色褪去，赤色被一种病态的、仿佛尸体上长出的毒斑般的暗绿色所污染。
火焰依旧在燃烧，但其性质，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本纯粹的毁灭之力，变成了一种……兼具焚烧与剧毒的、更加污秽、更加诡异的力量。
那些被污染的火焰落在地上，地面不再是气化，而是迅速腐烂、发黑，冒出黄绿色的毒水，散发出足以让修士灵力凝滞的恶臭。
炎火赤龙的规则之炎，被“下毒”了！
“你……！”那古老的神念中，终于透出了真正的骇然，“你竟敢污染本座的权柄！”
“污染？不。”墨尘看着自己的“杰作”，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僵硬的笑容，“我只是在帮你提纯‘药性’。你看，现在它的穿透力和附着性，不是好多了么？”
炎火赤龙彻底暴怒了，它那只巨大的眼眸，光焰冲天，整个【炎火殿】都在剧烈震颤，仿佛这片小天地都要承受不住它的怒火。
这两个怪物，一个是领域之主，力量源源不断；一个是行走的天灾，手段诡秘莫测。他们真要打起来，自己和王美香绝对会被余波碾成齑粉。
李闲的意识死死盯着那滴毒液和疯长的藤蔓，识海深处，神魔眼传来一阵灼痛，无数信息碎片如瀑布般刷过——【万木毒龙涎】、【腐骨妖藤】、【药性生克】……“高！实在是高啊！这手‘万木毒龙涎’用得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墨尘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微微一眯，竟能听到来自意识之中李闲的声音，“没想到竟能一口叫出他那滴毒液的名字。”
“系统，别装死！刚才跟那老龙‘友好交流’了半天，绩效总得给点吧？来个神魂修复套餐，速度！再不醒过来，前排看戏的VIp座位都快没了！”
【叮！回应宿主请求。检测到宿主神魂因承载高位格力量烙印，正处于崩溃边缘。】
【紧急预案已启动。方案一：强制抽取并献祭子系统【言灵·寄生烙印】，其核心本源可用于重塑宿主神魂。】
【系统警告：此方案为高风险操作，成功率不足三成。执行后将永久失去‘气运\/怨念提取器’，并可能导致【张奎】残存执念彻底湮灭，不符合利益最大化原则。强烈不建议执行！】
【替代建议：维持当前“灵魂旁观”状态，以【神魔眼】深度解析【规则残灵】与【药人】的规则对抗。此行为可被动汲取逸散的规则碎片，缓慢滋养神魂，并有极低概率触发顿悟，领悟专属神魂技能。】
“旁观？光看着有什么用！”李闲的意识瞬间做出了决定，“老子要亲自下场当导演，不把你们俩的底裤都给扒出来，都对不起我这VIp观影位！神魔眼，给我看！言灵，给我喷！”
心念电转，李闲毫不犹豫地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开始了所谓的“深度解析”。
“您这毒用得是没问题，可这催生的藤蔓就太次了！您看，这‘腐骨妖藤’虽然能抗火，但生机太弱，被这破眼珠子的脏火一烧，根基都烂了！“不对！烧不干净的！这藤蔓……烂泥扶不上墙！血……要用血养！九幽血狱蕨……那东西才喜欢吃火！蠢货！你们都是蠢货！
“还有您老！”他意念猛然转向，直逼那巨大的火焰眼眸，破口大骂，“瞪那么大眼珠子有个屁用！人家都往你锅里撒毒药了，你还在那干烧？规则呢？你的规则就是一根筋吗！脑子被岩浆糊住了？但凡有点花样，也不至于被人当傻子耍啊！废物！”
这一通信息量巨大的嘴炮，把火龙的所有存在都给骂蒙了。
王美香已经放弃了思考，她只想晕过去。
炎火赤龙的怒火，诡异地停滞了一瞬。它那古老的神念，似乎真的在……思考李闲的话。
而墨尘，看向李闲的眼神，彻底变了。
“你的眼睛，能看到‘根源’。”墨尘的声音平铺直叙，却让李闲浑身汗毛倒竖，“你的言语，能撬动‘因果’，这两样东西，单独拿出来，都只是有趣的戏法。”
李闲的意念刚咆哮完，心头却猛地一沉。
他发现，炎火赤龙被骂得神念动荡，可墨尘……那双琉璃色的眸子依旧平静无波，仿佛他刚才的嘴炮只是一阵无意义的风。这家伙，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
“你想干嘛？”李闲的声音有些发紧，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嘴炮技能，可能要失效了。
“但如果……”墨尘的眼中，那股压抑的狂热再次浮现，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如果用你的‘眼’做引，定位‘药性’的流动；用你的‘口’为炉火，催化‘规则’的质变……”
他停在李闲面前，伸出那只沾满药渍的手，似乎想触摸李闲的眼睛。
王美香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地想把李闲拉开。
李闲却没动。
他死死盯着墨尘，盯着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心脏狂跳。他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到杀意，看不到贪婪，只看到一种……对“完美作品”的极致渴望。
这比杀意更可怕。
“你想干嘛？”李闲的声音有些发紧，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嘴炮技能，可能要失效了。
因为对方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只在乎他这个“材料”本身有什么用。
“我之身，即是丹方，亦是丹炉。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一味能调和‘规则’的‘君药’为引。你的‘眼’能辨药性，你的‘口’能催火候，正是我这丹方中，最核心的那味‘药引’，足以点燃我体内的‘道种’，令神丹大成。”
他看着李闲，就像看着一件完美的工具。
“龙傲云的‘无形’，是一种霸道的规则，可惜他不懂用，只会皮毛。你的‘言灵’，是另一种更本质的规则，虽然弱小，却直指核心。”
“李闲。”
墨尘一字一顿，说出了他那疯狂的计划。
“臣服于我。不是当使者，不是当奴仆。”
“当我的‘丹灵’。”
“我会将你炼入我的体系，与我共享这副身躯，与我一同见证‘完美药人’的诞生，你的灵智将永存，你的‘言灵’将成为我的神通。我们将合为一体，成为这世间最伟大的造物。”
空气，彻底凝固了。
王美香捂着嘴，眼中满是无法置信的惊骇。
这是何等疯狂的想法！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炼成自己的“丹灵”？这比魔道最邪恶的夺舍之术还要诡异百倍！
李闲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惨白。
炎火赤龙的“臣服”，是要他当狗。
墨尘的“邀请”，是要把他挫骨扬灰，连灵魂都做成一道菜！
“放肆！！”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龙吼，终于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威压，而是实质性的攻击！
整个【炎火殿】废墟猛地一震，地面上，无数尘封已久的阵纹骤然亮起，赤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罗网。
每一道网线，都由纯粹的火焰规则构成，散发着焚毁万物的气息。
这是炎火赤龙积攒了万古的力量，是它身为这片领域守护者的权柄！
它被彻底激怒了！
它不能容忍一个亵渎者，在它面前，觊觎那位至尊留下的“钥匙”！
李闲，就是那把钥匙！
“滚出这里！怪物！”
巨大的火焰罗网当头罩下，目标并非李闲，而是那个对规则本身构成威胁的疯子——墨尘！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墨尘终于抬起了头。
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遗憾。
“可惜了，时机未到，药材……也还没凑齐。”
他叹了口气，仿佛一个准备做满汉全席的大厨，却发现厨房失火了。
下一刻，他做出了一个让李闲和炎火赤龙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没有抵挡，没有闪避。
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对着自己的眉心，轻轻一点。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波动，从墨尘体内扩散开来。
他那具由无数药力构成的身躯，在那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实体”概念，变得如梦似幻。
他身后的空间，开始扭曲、塌陷，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漆黑的旋涡，传出无数药草枯萎、丹炉炸裂、生灵哀嚎的声音。
那不是空间通道。
那更像是……他强行打开了自己那个“人形丹炉”的炉门！
“李闲，我还会来找你的。”
墨尘的声音，直接在李闲的神魂中响起。
“下一次，带着你的‘眼’和‘口’，来我的百草坞当‘药引’，若你不来，我便亲自登门……‘采药’。”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被那漆黑的旋涡彻底吞噬，消失不见。
轰隆！！
失去了目标的火焰罗网，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将方圆百丈的大地，瞬间熔成了一片琉璃火海。
恐怖的能量余波，如海啸般席卷开来。
李闲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撞在身上，眼前一黑，整个人被高高掀飞了出去。
在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妈的……这俩变态……没一个按套路出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