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松鼠的黑豆眼珠里，倒映出一个顶天立地、神威如狱的强者，正用一种它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期盼与别扭的眼神看着自己。
它的小脑袋宕机了千分之一个刹那。
然后，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吱——！”
一声尖锐到变调的惨叫划破长空，松鼠扔掉怀里宝贵的松果，化作一道棕色闪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窜上树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深处，仿佛身后有天敌在追杀。
松果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龙傲云的脚边。
空气死一般寂静。
龙傲云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强行挤出的、自以为是的“强者威严”，此刻看起来滑稽得像一个小丑。
一股比道心破碎、被万兽围攻时还要强烈百倍的屈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刷着他的神魂。
他，龙傲云！未来的兽神，天命所归的霸者！刚刚继承了太古神魔的【无形】奥义，正欲手刃仇敌，一雪前耻！
却在这里……问一只松鼠，他帅不帅？
而那只松鼠，用行动给出了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噗——”
龙傲云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逆血喷出，不是因为受伤，而是纯粹被自己给气的。
“啊啊啊啊——！！”
他双手抱头，发出了痛苦而混乱的咆哮。那股【霸者求赞】的荒谬冲动，在他被拒绝后，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像一条毒蛇，疯狂啃噬着他那颗“不屈”的道心。
他的霸道意志告诉他：碾碎一切，征服一切，杀掉那个叫李闲的虫子！
可从霸道意志里新长出来的“毒瘤”却在尖叫：【他们都不懂你！你必须证明给他们看！去找下一个！得到赞美！否则你的强大毫无意义！】
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冲撞，撕扯着他的理智。
他周身那股深邃浩瀚的【无形】之力，也因为他意志的混乱，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时而凝聚如山，时而涣散如烟，完全失去了控制。
……
【万相森罗殿】内。
黑玉宝座上，李闲正瘫在上面，翘着二郎腿，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发痛的太阳穴，一边看着面前一面由怨气构成的水镜。
水镜中，清晰地映照着龙傲云抱着头在原地抓狂的丢人模样。
“噗……哈哈哈哈哈哈！”
他再也憋不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宝座上滚下来。
“霸者求赞！我他妈真是个天才！哈哈哈哈！帅吗？你问一只松鼠你帅吗？龙傲云啊龙傲云，你也有今天！”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胸中一口恶气尽数喷薄而出，舒坦！前所未有的舒坦！
什么法宝损伤，什么怨念亏空，在这一刻，都值了！
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死对头，一个牛逼哄哄的版本之子，被自己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搞成一个精神分裂的傻子，更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了。
“让你装逼！让你天命所归！让你镇山！”李闲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对着水镜里的龙傲云指指点点，嘴里骂骂咧咧，“现在知道了吧？时代变了，大人！光能打有什么用？得有粉丝，得有流量，懂不懂啊你！”
他正说得起劲，脑中又是一阵针扎般的剧痛传来，水镜的画面都开始闪烁不定。
李闲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白了几分。
【因果编辑】的后坐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大，篡改一个天道气运之子的核心意志，哪怕只是植入一条小小的规则，也几乎抽干了他的怨念库存，并让他的神魂处于一种濒临撕裂的虚弱状态。
“妈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李闲骂了一句，但眼中的兴奋光芒却愈发炽盛。
高风险，高回报！
这波，不亏！
……
【炎火殿】深处。
那双熔金般的巨眼，再一次睁开。
它“看”着外界那个正在发疯的龙傲云，眼神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错乱。
它能清晰地感知到，龙傲云身上的【无形】本源并未减少，甚至因为其意志的剧烈挣扎，反而与之纠缠得更深了。
可这股力量的“表达方式”，却被一种它完全陌生的、更高维度的规则，给强行扭曲了。
就像一首霸烈无双的战歌，被人硬生生改成了咿咿呀呀、撒娇卖痴的靡靡之音。
“将‘霸道’……扭曲为‘乞怜’……”
炎火赤龙那古老的神念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震撼”的情绪。
“这……这是何等恶毒，何等……亵渎的手段！”
它想起了刚才那个嬉皮笑脸的杂役弟子。
那个它判定为“太过轻浮”，不配继承【无形】的变数。
原来，那不是轻浮。
那是一种它从未见过的，将规则玩弄于股掌之间，以“戏谑”为刀，斩断因果的恐怖能力。
“此子……究竟是什么怪物……”
……
外界。
龙傲云的咆哮渐渐平息，他剧烈地喘息着，双目赤红如血。
他强行压制住了那股荒谬的冲动，代价是【无形】之力彻底失控，在他周身形成了一片混乱的规则风暴，任何靠近的物体都会被瞬间撕碎。
“李闲……”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蚀骨的恨意。
他不知道李闲用了什么妖法，但他知道，这一切的根源，都在那个该死的杂役身上！
只要杀了他，这一切诡异的现象，就都会消失！
他的杀意重新凝聚，哪怕神魂在被撕扯，他也要驱动这混乱的力量，去找到那个藏在龟壳里的虫子，将他挫骨扬灰！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哟，在这儿开个人演唱会呢？挺投入的嘛，就是唯一的观众被你吓跑了。”
龙傲云的身躯猛然一僵！
他豁然转身，看到了那张让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脸。
李闲就站在不远处，背着手，脸上挂着那种熟悉的、欠揍的笑容，仿佛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街边混混。
“你……敢出来？！”龙傲云的声音沙哑，眼中是滔天的杀意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狂喜。
目标出现了！
只要杀了他！
然而，那股被他强行压下的【霸者求赞】的冲动，在见到李闲这个“拥有独立意志的生命体”的瞬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以比之前猛烈十倍的势头，轰然爆发！
【快！让他认可你！】
【让他为你强大的力量而颤抖！为你的霸道而喝彩！】
【杀了他！不！先让他赞美你！再杀了他！】
龙傲云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扭曲，一半是暴虐的杀意，一半是渴望认可的急切。他抬起手，混乱的【无形】之力在掌心疯狂汇聚，对准了李闲。
“李闲！你这只虫子！给我——”
他想说“给我死”，可话到嘴边，却被那股该死的因果之力强行扭转了方向。
“——给我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龙傲云咆哮着，一拳轰出！
那团失控的【无形】之力，却并未直接射向李闲，而是在他面前不远处轰然炸开，将一座小山头夷为平地，掀起漫天烟尘，声势骇人。
这更像是一场……用尽全力的表演。
表演过后，龙傲云死死地盯着李闲，眼神中的意味复杂到了极点。
有威胁，有炫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李闲站在原地，任由狂风吹动他的衣衫，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煞有介事地掏了掏耳朵。
然后，在龙傲云那即将喷火的目光注视下，他懒洋洋地开口，给出了自己的“观后感”。
“就这？”
“特效不错，场面也挺大，可惜，准头差了点。”
李闲摇了摇头，一脸失望。
“零分。下一个。”
这五个字，轻飘飘的，像五根淬了剧毒的冰针，精准地扎进了龙傲云的神魂最深处。
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没有毁天灭地的威能，只有一种将他所有骄傲、所有愤怒、所有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瞬间抽干、碾碎、再轻蔑地吹散的极致侮辱。
龙傲云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又被一股病态的酱紫色所取代，那双冰冷的眼眸中，滔天的杀意与极致的错愕疯狂交战，最终化为一片混沌的猩红。
“你……说……什么？”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和骨头的缝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说，你的表演，不及格。”李闲掏耳朵的动作停了下来，小指弹了弹，仿佛在弹掉什么脏东西，强撑着朝龙傲云走了几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脸上那欠揍的笑容却愈发扩大，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
“你看，排场是有了，声光电效果也到位了，就是核心思想有问题。”李闲绕着他，像一个挑剔的鉴宝师在审视一件有瑕疵的古玩，“你以为‘霸道’是什么？嗓门大？搞爆破？”
他摇了摇头，啧啧有声。
“错啦，真正的霸道，是内敛的，是自信的，是‘我站在这里，规矩就由我定’，而不是像个没断奶的娃娃，砸了玩具就哭着喊着要人夸你厉害。”
“你……闭嘴！”龙傲云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
李闲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那颗正在疯狂尖叫着“求赞美”的道心上。
那股荒谬的冲动再次被引爆！
【他在贬低你！证明给他看！】
【用更强的力量！让他闭嘴！让他承认你的强大！】
杀意与“求赞”的欲望，如同两条互相吞噬的毒龙，在他的识海中疯狂撕咬。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裂开了。
“闭嘴？为什么要闭嘴？”李闲仿佛没看到他那副快要自爆的模样，反而靠得更近了些，声音压低，充满了恶魔般的诱惑，“难道我说错了？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无形’，你只是被它奴役了而已，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一条被线牵着的木偶，可悲，又可笑。”
“我杀了你——！”
龙傲云终于彻底失控，他猛地抬起手，周身那混乱的【无形】之力再次疯狂汇聚。
他要撕碎眼前这张笑脸，把这个声音从世界上彻底抹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挥出拳头的那一刻，那股刻在因果律上的“求赞”铁则，再一次蛮横地接管了他的身体。
他的动作，在半空中诡异地一顿。
那汇聚了毁灭之力的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其复杂、极其炫目、却毫无杀伤力的轨迹。磅礴的【无形】之力在他周身流转，形成了一套繁复华丽、堪称赏心悦目的功法演练。
风声呼啸，气劲流转，将他衬托得如神似魔。
演练的尽头，龙傲云的身体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充满强者风范的姿势收尾。他单手负后，昂首挺胸，下巴微微扬起四十五度，眼神深邃地望着天际。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如果忽略掉他那张因为极度羞耻和愤怒而扭曲到抽搐的脸，这绝对是一副足以让任何怀春少女尖叫的“强者寂寞图”。
【万相森罗殿】内，那面怨气水镜前的李闲，刚刚灌了一口疗伤药，看到这一幕，“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咳咳咳……卧槽！他……他还会凹造型！人才啊！”
……
【炎火殿】深处。
那双熔金般的巨眼死死“盯”着外界的这一幕，古老的神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停滞。
它见证过神魔的战争，经历过天地的崩塌，沉睡了万古岁月。它自认为理解力量的一切形态：霸道、毁灭、创造、守护……
可它从未见过眼前这种力量。
这不是在战斗。
这是在……驯兽。
用一种无法理解的规则，将一头即将毁天灭地的猛虎，强行驯化成了一只在舞台上翻滚作揖、讨要赏钱的猴子。
炎火赤龙的神念中，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恐惧。
对那个名为李闲的杂役弟子的恐惧。
“亵渎……这是对‘力量’本身最深沉的亵渎……”它喃喃自语，“那位至尊的权柄……竟被用来……做这等事……此子，非魔，胜似天魔……”
……
空气，安静得可怕。
龙傲云保持着那个自认为孤高绝世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长达一个世纪的凌迟。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道心，那颗好不容易从破碎中重立，剔除了所有杂质，纯粹无比的“霸道之心”，正在一寸寸地崩裂、粉碎。
不是被外力击碎，而是被一种源自内部的、无穷无尽的羞耻感给活活溶化了。
“呵。”
一声轻笑打破了死寂。
李闲缓缓鼓起了掌，啪，啪，啪。
掌声清脆，在这空旷的废墟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脸上的笑容未变，但眼神深处最后一丝戏谑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俯瞰蝼蚁般的冰冷玩味，“精彩，太精彩了，姿势很标准，力道也很足，如果这是宗门年末大比的汇报演出，我给你打满分。”
龙傲云的身躯猛地一震，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李闲。
那眼神，已经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哀求。
他在哀求李闲，不要再说了。
李闲却仿佛没有看到，一步步走到龙傲云面前，伸出手，用一种长辈鼓励晚辈的语气，轻轻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
“说真的，龙傲云，我有点欣赏你了。”
龙傲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荒谬的、病态的狂喜，竟从他破碎的道心深处涌了出来！
【他欣赏你！他认可你了！】
那股折磨了他许久的冲动，在这一刻，仿佛得到了最终极的满足。
“你是第一个，能把牛逼吹得这么清新脱俗，把脸丢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李闲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九天神雷，轰然贯穿了龙傲云的神魂。
前一秒的狂喜，瞬间化为比深渊更黑暗的绝望。
“你……”龙傲云张了张嘴，一口黑血再也抑制不住，狂喷而出。
那不是普通的逆血，那是他的本源，是他道心彻底崩塌后逸散的精气。
“你看，你现在连生气都不会了。”李闲收回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的骄傲，你的霸道，你的一切，都被你自己弄成了一个笑话。”
“所以，别再挣扎了。”
李闲直视着他那双逐渐涣散的瞳孔，给出了最后的判词。
“这份力量，你也不配，散了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龙傲云那双猩红的眼眸中，最后一点光彩，彻底熄灭了。
他那挺得笔直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
周身那股失控的【无形】之力，在失去了“霸道意志”这个核心之后，如同无根之萍，瞬间溃散，化作缕缕青烟，消散在天地之间。
未来的兽神，天命所归的霸者，龙傲云。
败了。
没有惊世骇俗的对决，没有毁天灭地的神通。
他败给了几句话，败给了自己。
李闲静静地看着地上那滩烂泥般的人影，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感从神魂深处涌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强撑着，嘴角扯出一个想笑却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妈的……装逼……还真是个体力活……”
话音未落，他喉头一甜，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远处，躲在巨石后面的王美香，捂着嘴，惊恐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看着那个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龙傲云倒下，又看着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李闲吐血，脑子彻底成了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