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维生中心。
赵一多从几乎彻底碎裂的痛苦中缓缓苏醒,感觉自己像被重新拼凑起来的瓷器。
“…还…活着…?”他茫然地看着舱顶。
然后,他就听到了薛宝钗通知医疗资源无限量供应、费用全免的消息。
他愣了很久。
“…太阳…”
…打…”
…西边…”
…出来…”
…了?”
…裴扒皮…”
…终于…”
…良心…”
…发现…”
…了?”
…还是…”
…老子…”
…已经…”
…死了…”
…这是…”
…天堂…”
…的…”
…医疗…”
…服务…”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依旧钻心的疼。
嗯,看来还没死透。
那就是裴扒皮终于疯了?
他看着周围明显升级的医疗设备,和不再计费的提示,第一次对“免费”感到了巨大的不安。
这得是多大的人情?
以后得拿什么还?
命吗?
他突然觉得,还是记账的时候,更踏实一点。
至少,知道价格。
星海集团地下,A级医疗维生中心。
绝对的寂静被仪器规律的低鸣打破。空气里弥漫着高效营养液和能量导管的金属甜腥味。巨大的维生舱如同发光的琥珀,赵一多悬浮其中,淡金色的活性流体缓慢循环。
他看起来…完整了。破损的外壳被全新的、哑光黑的复合材料取代,关节连接处光滑无比,透着一种冰冷的工业感。甚至比之前那具廉价身体更显精悍。唯有眼眶中微弱闪烁的灰光,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层面的鏖战。
`[生理指标:稳定]`
`[能量通路:畅通(低功率运行)]`
`[意识完整性:7%(缓慢回升中)]`
`[当前状态:深度恢复期(建议维持静默)]`
他没有睡,只是“看”着舱顶流动的数据。那场与高维“观测者”的无声对峙,像一场高烧后的残梦,模糊却沉重。裴星若最后那不计代价的修复指令,让他罕见地感到一丝…不踏实的平静。
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心慌。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不安,维生舱侧面的通讯灯,突兀地闪烁起柔和的蓝色光晕。一个加密级极高的内部频道被强制接入。
没有图像,只有裴星若清冷的声音,直接响在他的意识里, bypass 了所有发声器。
“感觉如何。”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
赵一多意识波动了一下,传递出混杂着“快散了”和“你又想干嘛”的情绪。
“很好。”裴星若无视了他的情绪反馈,“你的‘表演’…勉强及格。”
“……”赵一多觉得刚修好的神经线又在抽痛。
“集团为你本次的‘贡献’,支付了全部医疗及强化费用。总计:四千三百万星海币。”
一个冰冷的数字砸进赵一多的意识,让他瞬间清醒。
“…多…多少?!”
“鉴于你目前无力偿还,且‘星海-冥王联合体’仍需运营,债务将转为无息贷款,注入联合体启动资金池。你个人债务总额不变,仍为三亿一千二百八十五万。联合体收益的百分之十,将用于偿还此笔贷款。”
裴星若语速平稳,像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协议。
“等等!”赵一多试图挣扎,却发现身体被维生程序锁定,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在意识里咆哮,“…老子…差点…没了!…功劳…苦劳…总有点吧?!…这…这就…又…欠了…四千三百万?!…还是…无息?…裴扒皮!…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良心是无效资产,不纳入财务报表。”裴星若的声音毫无波澜,“另外,你的新身体采用了‘摇篮’项目最新复合材料,强度提升400%,能量传导效率提升350%。维修成本同比提升800%。建议你珍惜使用。”
赵一多感觉自己快窒息了。合着这身新装备还是个吞金兽?!
“最后,”裴星若顿了顿,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妙的、难以察觉的东西,“…关于…赵小满。”
赵一多的意识瞬间紧绷。
“她很好。只是睡着了。”裴星若的语气依旧平淡,“她的那盒橡皮泥…消耗殆尽。已补充。”
“…哦。”赵一多稍微放松了一点,随即又提起心,“…那…观测者…”
“走了。暂时。”
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
只有维生液循环的细微声响。
就在赵一多以为通讯已经结束时,裴星若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低沉,更轻,仿佛怕惊扰什么。
“…下次…”
“…不要再…”
…让她…”
…哭。”
说完,通讯瞬间切断。蓝光熄灭。
维生舱内,赵一多彻底愣住。
刚才…
裴扒皮…
是在…
关心…
小满?
用这种…
别别扭扭…
还顺带…
警告…
老子…
的方式?
这比听到欠了四千万还让他惊悚。
他下意识地想吐槽,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意识波动)都挤不出来。
只是忽然觉得,这冰冷的维生液,好像…
没那么冷了。
舱内恢复寂静。
但没过多久,另一个通讯请求接了进来。这次是视频,来自幼儿园病房。
画面里,小满抱着一个新盒子(印着星海Logo的高级橡皮泥),小脸还有些苍白,但眼睛亮晶晶的。
“爸比!”她小声对着平板说话,怕吵到别人,“你好了吗?裴老师说你累睡着了…小满用新橡皮泥给你捏了礼物!”
她献宝似的举起一个小巧的、歪歪扭扭的黑色塑像——依稀能看出是赵一多新身体的轮廓,但背后被她加了一对小小的、白色的翅膀。塑像的脚下,还踩着一块更小的、被捏扁的、代表“债务”的灰色团团。
“看!天使爸比!打败坏债务!”小满笑得有点虚弱,却充满希望。
赵一多看着那个丑萌的塑像,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睛,又想起裴星若那句别扭的警告…
他眼眶中的灰光,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柔和了一瞬。
他调动起刚刚恢复一点的力量,控制着维生舱内置的一个辅助机械臂,极其缓慢、极其笨拙地,对着镜头,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小满立刻开心地笑了。
`【系统提示(内部):检测到正向情绪波动。医疗AI建议:保持此状态有助于意识恢复。】`
赵一多:“……”
他默默地把“oK”手势换成了中指。
`【系统提示:检测到负面情绪波动。警告:不利于恢复。】`
他悻悻地放下了机械臂。
行吧。
为了早点离开这烧钱的罐子。
老子忍。
他“看”着屏幕里女儿的笑脸,感受着新身体里缓慢滋生的力量,以及灵魂深处那依旧沉甸甸的三亿债务。
天堂和地狱的待遇。
他好像…
同时体验到了。
这感觉…
真他妈…
复杂。
就像那带着翅膀却踩着债务的橡皮泥塑像。
荒谬。
却莫名…
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