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崔府的朱漆大门在身后重重合上,铜制门环撞出沉闷的嗡鸣。
崔圆紧绷的脊背像被抽去脊骨般微微垮塌。
官袍下摆扫过门槛上斑驳的铜绿,带起几缕深秋的凉意。
他疾步穿行在栽种着法国梧桐的庭院。
靴底碾过枯叶的脆响,在寂静的府邸里格外刺耳。
暮色为梧桐树影镀上一层青灰。
枝桠间悬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诡谲的光影。
方才在伪帝宫发生的一幕,如噩梦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李璘惊慌失措的面容仍在眼前晃动。
那句 “死士刺杀失败” 的话,像根淬毒的钢针刺入他的心口。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钻心的疼痛。
崔圆用力推开书房暗门,腐朽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裹挟着铁器的寒意扑面而来,几乎令他作呕。
暗室内弥漫着燃烧的艾草气息,试图掩盖那股令人不安的味道。
暗室内,三十余名身着玄衣的死士整齐跪坐,犹如一尊尊雕像。
为首的崔阴面无表情,双手按在膝上的短匕。
刀刃映着摇曳的烛火,泛着森然的寒芒。
他的眼神如淬了冰的寒星,平静得令人发怵。
“大人,刺杀安禄山的死士仅余三人逃回,其余皆殒命江陵。”
崔阴的声音冷若冰霜,仿佛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据逃回的人说,安禄山军营戒备森严,霹雳军昼夜巡逻,燧发枪随时待命,寻常手段根本近不了他的身。那些牺牲的兄弟,皆是在接近营地百丈外便被发现,死于乱枪之下。”
崔圆跌坐在暗室中央的木椅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
这枚玉佩温润的触感并未能缓解他内心的焦虑,反而让他想起了家中等待的妻儿。
此刻,他的掌心已满是冷汗,将玉佩浸得发凉。
他想起清河崔氏的惨状。
安倍山按族谱清算,族中子弟按照车轮放倒的高度,全部被清剿而死。
唯有他这一脉因远在江南,暗中向李璘投诚,才侥幸存活。
可如今安倍山大军压境,李璘自身难保。
他这一脉崔氏,又能躲到哪里去?
“安禄山此人,心狠手辣,又极重恩怨。”
崔圆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他连我清河崔氏全族都敢动,绝不会放过我这漏网之鱼。若李璘战败,咱们所有人,都得陪葬!”
崔阴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大人的意思是?”
“拼了!”
崔圆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咱们崔氏养死士百年,如今到了用命的时候。你立刻召集族中所有死士,共五百一十六人,用尽各种身份,尽数潜入安禄山军营,务必取他项上首级!”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鎏金令牌。
递给崔阴:“持此令牌,可调动府中所有银钱与物资。若事成,我保你崔阴一族世代富贵;若事败,便让安禄山知道,我清河崔氏,绝非任人宰割之辈!”
崔阴接过令牌,起身躬身:“属下遵命!定不辱使命!”
暗门缓缓合上,崔圆独自留在书房。
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中满是决绝。
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不仅能保住自己与族人,还能在李璘麾下更进一步。
赌输了,呵,便是整个清河崔氏不留一丝血脉的下场。
可他别无选择,只能背水一战。
与此同时,伪帝宫内,李璘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向宫门外,盼着回纥、吐蕃的回信。
“殿下,回纥使者到了!”
内侍的声音传来,李璘连忙整理衣袍,快步迎了出去。
回纥使者身着皮袍,腰间挂着弯刀,脸上带着倨傲的神色。
见到李璘,也只是微微颔首。
“大唐皇帝陛下,我回纥可汗已收到你的求援信。”
使者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
“可汗愿出兵五万,助你抵御安禄山。但条件是,待战事平定,燕云十六州归回纥所有,且每年需向回纥缴纳十万匹丝绸、五万两白银。”
李璘听到 “燕云十六州”,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燕云十六州是大唐北方屏障,若割让给回纥,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转念一想,若连成都都保不住,又何谈燕云十六州?
“好。。。我答应!”
李璘咬了咬牙,“只要回纥出兵相助,燕云十六州与岁贡,我一概应允!”
回纥使者满意地点了点头:“可汗会在三日内派兵出发,还望陛下届时配合我军,共同夹击安禄山。”
送走回纥使者,李璘又接到吐蕃使者的回信。
信中言辞恳切,却字字如冰。
吐蕃因内乱未平,赞普自顾不暇,实在无力派出援军。
李璘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白,龙椅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发出细微吱呀声。
他望着蟠龙柱上剥落的金漆,喉结上下滚动。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火苗,瞬间被冷水浇灭。
八万外族大军的盘算化作泡影,只有回纥的五万。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崔圆的死士能成功刺杀安倍山。
而此刻的旱路行军队伍中,安倍山正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击舆图。
燕云十六州与河西走廊的墨迹被指甲刮得微微起毛:李璘求援未果,定会困兽犹斗。传令下去,先锋军改夜行为昼行,三日内必须兵临成都!
尹子奇单膝跪地,铠甲碰撞声清脆。
摄政王英明!刘展、韦陟的水军已控制泸州,李璘退路尽断。
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据密探来报,崔圆近日在招募死士,恐怕...
加强三重岗哨,营外百步设暗桩。
安倍山猛然抽出腰间佩剑,寒光映得帐内烛火摇晃。
但凡发现可疑流民,格杀勿论!
夜幕如墨,崔阴率领的五百一十六名死士,仍在山道间潜行。
他们的粗布衣裳沾满夜露,短匕在月光下泛着冷芒。
而百里外的成都城,李璘正望着城墙上堆砌的滚木礌石。
听着更夫梆子声在寂静中回荡,冷汗浸透了绣着金龙的锦袍。
一场力量悬殊的生死对决,正裹挟着山雨欲来的肃杀,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