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的青石板路。
曾因绸缎行的繁华被磨得发亮。
可如今,晨光已爬上对面酒楼的酒旗,几家老字号纺织小作坊的门扉却依旧半掩着。
“李记织坊” 的掌柜李老栓,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愁眉苦脸地坐在门槛上。
手里的旱烟袋灭了许久,他都没心思重新点燃。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斜对面的东唐国际纺织有限公司门店。
那里人来人往,伙计们忙着招呼顾客,将一匹匹色彩鲜亮的布匹从马车上卸下来,搬进店内,热闹得像是在赶年集。
“唉……”
李老栓重重叹了口气,烟袋锅子在门槛上磕了磕,落下些许烟灰。
他这家织坊,是父亲传下来的,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
最鼎盛的时候,店里有十几个织工,每天能织出十几匹布,养活了一大家子人。
可自从东唐国际的‘禄山机’投入生产,一切都变了。
东唐国际的布匹以 “日产千匹” 的速度涌入市场。
那机器织出的布,不仅花色多、质地好,价格还比市面上低两成。
以前,有一点家底的寻常百姓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扯一尺布做件新衣服。
如今,连街头卖菜的大妈,都能轻松买一匹布给孩子做新衣。
远道而来的外商更是闻风而至,波斯的商人带着香料和珠宝。
大食的商人扛着一袋子一袋子的白银,挤满了东唐国际的门店。
长安城的码头每天都停满了装载布匹的商船。
船帆遮天蔽日,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移动的森林。
李老栓的织坊,生意一天比一天冷清。
一开始,他还能靠着老主顾支撑,可渐渐地,老主顾也都跑去东唐国际买布了。
店里的织工从十几个减到三个,最后连这三个织工的月钱都快发不出来了。
他只能让他们先回家待着,等有生意了再回来。
“掌柜的,咱们这织坊,还能撑多久啊?”
一名留在店里帮忙的学徒,看着空荡荡的店铺,小声问道,眼中满是担忧。
李老栓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不知道…… 也许,过不了多久,咱们这店,就得关门了。”
不止李记织坊,西市其他几家老字号纺织小作坊的情况也差不多。
张记织坊的掌柜站在店门口,望着东唐国际的方向,眼神里满是羡慕与无奈。
王记织坊更是直接挂出了 “转让” 的牌子。
可几天过去了,连个问价的人都没有。
而此时的东唐国际股东们,却正沉浸在赚钱的喜悦中。
何记织坊的账房先生,戴着老花镜,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着,发出清脆的 “噼里啪啦” 声。
算完账,他抬起头,脸上满是笑容。
对着何明远说道:“东家,这个月的利润比上个月又翻了一倍!光是卖给波斯商人的布匹,就赚了五千两白银!再这样下去,咱们用不了半年,就能把江南的织坊都扩建成大工厂,到时候,咱们何记织坊,就能成为江南第一大织坊了!”
何明远笑着点头,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他知道,东唐国际的繁荣,是建立在无数小作坊的困境之上的。
博陵崔氏的府邸里,崔佑甫正陪着族中子弟查看库房。
库房里,白银堆得像小山一样,闪闪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崔佑甫拿起一锭白银,掂了掂重量,对着族中子弟感叹:“公司的分红一季度一发。跟着摄政王搞纺织,比咱们以前经商、做官赚得还快!以前咱们崔氏纺织这一项一年的收入,也就几万两白银。如今,东唐国际一个月的分红,就比以前一年的收入还多!这禄山机,真是个宝贝啊!”
族中子弟们纷纷点头,眼中满是兴奋,讨论着下一步要如何扩大产业,赚更多的钱。
可就在众人沉浸在赚钱的喜悦中时,一个严峻的问题悄然浮现,并且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各地的纺织小作坊,因无法与东唐国际竞争,从一开始的苦苦支撑,到后来连工人的月钱都发不出来,不少作坊只能关门大吉。
失去生计的作坊主们,纷纷聚集在长安城外,他们有的带着铺盖卷,有的拿着自家织的布匹,脸上满是怨气。
“安禄山这是要断我们的活路啊!”
一名作坊主情绪激动地喊道,“他靠着机器垄断市场,我们这些小作坊,根本没办法活下去!我们世代以纺织为生,如今没了织坊,我们靠什么吃饭?靠什么养活家人?”
“就是!咱们去找安禄山评理去!让他给我们一条活路!”
另一名作坊主附和道,声音里满是愤怒。
人群中,有人悄悄煽风点火:“安禄山就是个乱臣贼子,他靠着机器欺负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不如咱们联合起来,冲进长安,找他讨个说法!”
这话一出,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响应,人群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
何明远心思细腻,很快便通过手下的人,得知了长安城外的情况。
他忧心忡忡地赶到皇宫,找到安倍山,将各地小作坊的困境和作坊主们的情绪一一告知。
“摄政王,情况不太妙啊!各地的小作坊主都快被逼疯了,他们聚集在长安城外,情绪很激动,还有人在里面煽风点火,说要冲进长安找您讨说法。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引发民变。那些作坊主世代以纺织为生,如今没了生计,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安倍山听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坐在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 “咚咚” 的声响,每一次敲击,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上。
他知道,资本扩张必然会带来垄断,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可他没想到,矛盾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激烈。
“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安倍山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若是强行让东唐国际提高价格,虽然能给小作坊留一条活路,可咱们的海外生意肯定会受到影响,那些外商说不定会转而购买其他国家的布匹,到时候,东唐国际的利润会大幅下降,咱们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不管小作坊,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又会激化矛盾,引发民变。那些作坊主人数不少,若是被李璘或者其他反对咱们的势力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这确实是个难题。”
何明远也皱着眉头,说道:“是啊,不管怎么做,都有风险。我这几天也一直在想办法,可想来想去,都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两人坐在殿内,沉默了许久,殿外传来风吹树叶的 “沙沙” 声,更显得殿内气氛沉重。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吏部尚书王维前来汇报工作。
他刚走进殿内,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说道:“摄政王,何公,臣前来汇报本月的官员考核情况。”
安倍山摆了摆手,说道:“考核的事情先放一放,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有一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随后,安倍山将东唐国际垄断市场、小作坊陷入困境的事情,简单跟王维说了一遍。
王维听完,沉吟片刻,眉头微微皱起,手指在身前轻轻比划着,像是在思考对策。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眼神变得明亮起来,说道:“摄政王,何公,晚辈倒有个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安倍山与何明远连忙看向他,眼中满是期待:“你说说看!”
“咱们可以分三步走,来解决这个问题。”
王维缓缓说道,语气条理清晰。
“第一步,针对那些有一定资产的小作坊主,咱们可以让他们入股东唐国际,扩大股东规模。他们原本就熟悉纺织行业,对市场行情、织工管理都有经验,入股后,既能继续参与纺织生意,又能分享东唐国际的利润,这样一来,他们自然不会再抱怨,反而会尽心尽力地为东唐国际做事,壮大咱们的实力。”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二步,对于那些没有多少资产,但有管理经验的作坊主,可以让他们进入东唐国际的工厂,担任车间主任、班组长等管理岗位,负责管理织工、监督生产。这样他们也有了稳定的收入,而且收入比以前开小作坊时还高,他们肯定愿意。”
“第三步,至于那些既没有资产,又没有管理能力,还不愿意进厂做工的作坊主,人数其实并不多,他们形不成规模,就算有怨气,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矛盾自然也就化解了。”
安倍山听完,眼前一亮,心想你小子莫非也被别人魂穿了不成?
咳,管那么多干嘛。
安倍山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兴奋地说道:“好主意!王维,你这个办法太好了!既解决了小作坊主的生计问题,避免了民变,又能壮大东唐国际的实力,让咱们的纺织生意做得更大,真是一举两得!”
何明远也连连点头,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这个办法可行!我这就去联络各地的小作坊主,跟他们商议入股事宜。我相信,只要咱们把好处说清楚,大部分作坊主都会愿意入股东唐国际的。”
王维微微躬身,说道:“能为摄政王和何公分忧,是晚辈的荣幸。不过,晚辈还有个建议,在吸纳小作坊主入股时,咱们可以制定一些优惠政策,比如降低入股门槛,给他们一定的分红倾斜,这样能让他们更有归属感,也能吸引更多的作坊主加入。”
“说得对!”
安倍山笑着点头,“就按你说的办!王维,你有才华,有想法,以后朝廷的很多事情,我还需要多听听你的意见。”
王维连忙谢恩:“臣定当竭尽全力,为摄政王效力,为大唐的复兴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一场因资本扩张引发的危机,在王维的建议下,暂时得到了缓解。
何明远立刻行动起来,派人前往各地,联络小作坊主,商议入股事宜。
不少小作坊主在得知入股东唐国际的好处后,都心动不已,纷纷表示愿意加入。
可安倍山坐在殿内,看着窗外渐渐西斜的太阳,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