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示当天,实验室被刻意收拾得焕然一新,窗户玻璃擦得锃亮,地面拖了又拖,甚至连机器外壳上一些难以清除的污渍,也都用细砂纸小心打磨掉了。部里的领导、所里的高层、相关领域的专家济济一堂,将本就不算宽敞的实验室挤得水泄不通。钱老院士赫然坐在前排正中的位置,拐杖杵在身前,双手交叠按在杖头,面容严肃得如同大理石雕像,仿佛不是来观摩科技成果,而是来主持一场庄严的审判。
孙干事今天显得格外活跃,忙前忙后,脸上的笑容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灿烂,声音也格外洪亮,张罗着给领导们引座、倒水(用的是所里招待贵客才舍得拿出来的、带盖的瓷杯),仿佛这是他个人主持的重大活动。
演示正式开始。陆知行作为主讲人和技术负责人,走到临时充当讲台的一张铺着绿色绒布的课桌前。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充满自信,简要介绍了“争气机”的设计理念、采用晶体管技术带来的体积、速度、可靠性优势,以及其在科学计算、工程设计等领域的潜在应用价值。然后,他下令开始运行预设的、旨在展示机器综合性能的演示程序。
庞大的机器发出了低沉而稳定的运行声,纸带读入机发出有节奏的咔嗒声,示波管上光点飞速舞动,绘制出复杂的波形。一切似乎都在按照预定的剧本顺利推进。几位部里领导看得频频点头,低声交换着赞许的意见。
就在这时,钱老忽然毫无预兆地举起了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用手势打断了演示进程。
“等一下。”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让整个实验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陆主任,你刚才提到,这台机器的浮点运算精度,理论设计达到了十的负十次方量级。光说不练假把式。我想现场验证一下。”
他示意身后的助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写满了复杂数学符号和初始数据的纸张,递了过来。“这里有一个关于特定边界条件下,空气动力学N-S方程组的简化迭代求解问题,涉及非线性项的收敛性判断。请用你们的机器,现场计算一下最终收敛的流场压力分布关键值,并与这个理论参考值进行比对。”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我要看实时计算过程和最终结果的每一位有效数字。”
现场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细微的骚动!这是典型的“超纲”题,难度极大,计算过程复杂冗长,目的就是检验机器的真实算力、稳定性和数值精度,更是对陆知行团队技术功底和机器性能掌握程度的终极考验!孙干事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手里端着的暖水瓶差点脱手,有些无措地看向陆知行,额头冒出了细汗。
陆知行的心也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双手接过那张仿佛重若千钧的纸,快速而专注地浏览了一遍。问题很难,计算量巨大,对机器的稳定性和精度是极限挑战,但他对“争气机”的能力和这段时间的优化调试有着基本的信心。
“好的,钱老。”他平静地应下,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转身对负责操作的王铁柱和刘思敏点了点头,声音沉稳,“准备专用输入纸带,调整计算任务优先级,分配最高系统资源,准备记录实时运算中间结果。”
特制的高密度数据纸带被小心翼翼地装入读入机。机器发出了比之前演示时更加沉重、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的运行声,指示灯闪烁得更加频繁急促,散热风扇的转速也明显提升。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实验室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机器运行的嗡鸣、纸带机的咔嗒声和人们压抑的呼吸声。陆知行表面镇定地站在一旁,目光紧盯着示波器屏幕上飞速滚动的数据和主控面板上的状态灯,但背在身后的手,手心却已微微出汗,冰凉。他知道,成败荣辱,就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