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阴影暂时被那顿奢侈的饺子驱散,但技术上的瓶颈依然冰冷地横亘在眼前。陆知行意识到,仅仅靠他和两个经验不足的年轻人埋头苦干、碰运气是不行的,必须提升整个团队的理论水平,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于是,在紧张的实验间隙,破车间里多了一项雷打不动的固定内容——“理论课堂”。没有黑板,陆知行就用一块捡来的破三合板,刷上便宜的黑漆,自制了一块简易黑板。粉笔是托人去附近小学淘换来的短头,用得只剩指节长短也舍不得扔。
每天下午四点,实验暂告一段落,三人便会围坐在燃着的煤炉旁,借着炉火的光和一块昏黄的灯罩。陆知行从最基础的半导体物理讲起,pN结的形成、载流子的运动、晶体管的放大原理……他摒弃了复杂的数学公式,多用形象的比喻和手势,力求让王铁柱和刘思敏能够直观地理解。
“……所以,我们可以把pN结想象成一个特殊的‘阀门’,基极的电流就像控制阀门开合的手,很小的力量就能控制集电极和发射极之间大得多的电流通过……”陆知行用粉笔在黑板上画着示意图,深入浅出。粉笔灰簌簌落下,沾在他的袖口和眉梢。
王铁柱虽然理论基础薄弱,但动手能力强,理解具体现象很快,常常一拍大腿:“俺明白了!就跟咱村水闸一个道理嘛!轻轻一提闸门,大水就冲出来了!” 他的比喻带着泥土气息,却往往直指核心。
刘思敏心思缜密,善于总结和记录。她有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字迹和图表,遇到不懂的就标记出来,追着陆知行问到底。两人都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超越时代的知识,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仿佛这破旧的车间就是世界上最神圣的学堂。
陆知行不仅讲原理,更着重讲解为什么实验会失败。“我们上次制作的晶体管β值太低,不稳定,问题很可能出在基区掺杂的均匀性上……”他结合失败的样品,分析原因,并引导他们思考改进的方案。有时,讲到关键处,他会停下来,问:“铁柱,思敏,如果是你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有时,他也会提出一些开放性的问题,鼓励他们大胆设想。“如果我们没有光刻机,还有什么办法能在硅片上制作出精细的图形?”
王铁柱挠着头,看着炉火说:“用…用针刻?像绣花那样?” 他自己说完都觉得不靠谱,憨憨地笑了。
刘思敏想了想,眼睛一亮:“陆工,能不能用照相腐蚀的办法?就像印刷厂制版那样?我见隔壁宣传科印小报就是用的这个原理。”
陆知行赞许地点点头:“思敏的思路很对!这就是光刻技术的雏形。虽然我们设备不行,但可以尝试用最土的办法,比如用乌鸦羽毛管蘸上耐酸漆,在硅片上手动绘制图形,或者利用现成的照相底片……”
这些讨论常常会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破旧的车间里,油灯与炉火交映,充满了浓厚的、带着烟火气的学术氛围。这些在寒冷与饥饿的威胁下、用最朴素的方式进行的理论探讨,为后续的技术突破,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王铁柱和刘思敏,也在这一次次的“课堂”中,如同干涸的土地汲取雨水般,飞速地成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