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海吐出的那口浓烟,像一道灰色的幕墙,隔开了两个世界。
幕墙的一边,是王定国和林子涵的惊魂未定。
另一边,是陆遥与赵大海之间,无声却致命的刀光剑影。
当赵大海说出“亲自带你去看看”时,他身后的那几个壮汉,眼神里的凶光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多了一丝残忍的戏谑。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换个地方动手而已。
进了后山,那可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赵书记!陆董!别……别冲动啊!”
王定国满头大汗,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在说话。
他试图抓住赵大海的胳膊,却被对方一个冰冷的眼神逼退。
“王县长,你就在这儿喝茶,等我们好消息。”
赵大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我和陆董,去为西山村的未来,勘探一下风水。”
“风水”两个字,他咬得极重。
陆遥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动作从容不迫。
他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林子涵,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对王定国说:
“王县长,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王定国一愣。
赵大海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王县长日理万机,这点小事,就不劳烦他爬山了。”赵大海立刻拒绝。
陆遥笑了。
“不麻烦。毕竟,我这个投资项目,是王县长牵的头,他作为见证人,理应在场。”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赵大海。
“万一路上我真不小心‘失足’了,有王县长在,也好向县里做个汇报,不是吗?”
赤裸裸的阳谋。
他要把王定国这个副县长,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当成最坚固的护身符。
王定国脑子再糊涂,此刻也听明白了。
他看看杀气腾腾的赵大海,再看看镇定自若的陆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去,是把自己扔进狼窝。
不去,万一陆遥真出了事,他这个牵线人,这辈子都别想洗干净!
两害相权取其轻。
王定国一咬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对,对!我……我应该去!这么大的投资,我必须全程陪同!”
赵大海的眼角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了陆遥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算你狠。
“好,那就一起去。”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身率先朝门外走去。
两个壮汉一左一右,跟在陆遥身后,名为“保护”,实为“押送”。
林子涵紧张地站起来:“陆遥……”
“你和王县长的司机在车里等,锁好车门,哪也别去。”陆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感。
他经过林子涵身边时,脚步停顿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记住我说的,半小时。”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跟了出去。
当他们一行人重新出现在乡政府门口的广场上时,那些还没散去的村民,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支奇怪的队伍上。
年轻的“财神爷”陆遥走在中间。
县里来的王县长跟在旁边,脸色惨白。
而他们的前后左右,簇拥着村支书赵大海和他手下最凶悍的那几个人。
队伍前进的方向,不是村口,而是那片笼罩着不祥气息的后山。
村民们的眼神,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惊恐和畏惧。
他们纷纷低下头,让开道路,仿佛这支队伍是什么索命的阴差。
没有人敢说话。
空气中,只有风声和一行人沉重的脚步声。
“陆董,第一次来我们西山吧?”
走在最前面的赵大海,忽然侧过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是啊。”陆遥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凋敝的房屋,“跟我小时候的记忆,不太一样了。”
“人总是会变的,地方也一样。”
赵大海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莫名的优越感。
“以前的西山,穷,但是乱。家家户户为了点山林田地,能打得头破血流。”
“现在,没人打了。”
他指了指周围那些沉默的,甚至不敢与他对视的村民。
“因为他们知道,谁说了算。”
这是警告。
也是炫耀。
陆遥像是没听懂,他抬头看了看远处连绵的山峦。
“赵书记管理有方。”
他淡淡地回了一句。
赵大海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队伍沉默地穿过村庄,踏上了一条通往后山的土路。
路很窄,两旁是半人高的荒草。
越往里走,人烟越是稀少,气氛也越发压抑。
王定国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来,额头上的汗珠子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脚下好几次都差点被石子绊倒。
陆-遥的脚步,却始终很稳。
他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放大到了极致。
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
身后壮汉刻意加重的呼吸声。
以及,走在最前面,那个肥硕身影之下,心脏剧烈搏动发出的,被他自己粗重喘息所掩盖的沉闷声响。
“赵书记。”
陆遥再次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好像很紧张。”
赵大海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回过头,三角眼里凶光毕露。
“我紧张什么?”
“你的心跳很快。”陆遥的表情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比我还快。”
赵大海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身后的几个壮汉,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肌肉贲张。
气氛,一触即发。
“陆董真是爱开玩笑。”
赵大海死死地盯了陆遥几秒,又硬生生把那股杀意压了下去。
“爬山嘛,心跳快点很正常。”
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但脚步,明显乱了一丝。
这个年轻人,太诡异了。
他的镇定,他的敏锐,都超出了赵大海对一个“城里老板”的认知。
那句“你的心跳比我还快”,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用凶狠伪装起来的色厉内荏。
是的,他在紧张。
他在赌。
他在赌陆遥说的一切,都只是 bluff(虚张声势)。
可陆遥表现得越是镇定,他心里就越是没底。
又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一条路继续往山上延伸,另一条则拐向一片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区域。
铁丝网上,挂着一块锈迹斑斑的牌子。
【矿区危险,禁止入内】
牌子下面,还有一个更小的牌子,上面写着“西山矿业有限公司”。
赵大海,就站在这条岔路口,停下了脚步。
他指着那片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区域。
“陆董,你要看的地方,就在里面。”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阴冷。
“这里以前是个采石场,后来废弃了。前几年搞开发,挖地基,出了点意外,塌方死了几个人。为了安全,就彻底封了。”
他盯着陆遥,一字一顿地说道:
“山里头,信号不好。”
“你的那些玩无人机的朋友,可能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每年,都有那么些不听劝的驴友,偷偷跑进来探险,然后就再也没出去过。”
“你说,这算不算‘地基不干净’?”
图穷匕见。
最后的威胁。
王定国吓得腿都软了,要不是扶着旁边的一棵树,他已经瘫倒在地。
陆遥却仿佛没听到他话里的威胁。
他的目光,越过赵大海,看向铁丝网后面那片死寂的矿区。
他看到了远处一个巨大的深坑,那就是废弃的采石场。
也看到了深坑旁边,一座孤零零的,用红砖砌起来的,像是泵房或者配电室的小房子。
那个少年,指的方向,就是这里。
“赵书记。”
陆遥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赵大海。
“你说的意外,是不是也包括一个叫古建军的人?”
赵大海的身体,猛地一僵。
“还有,你说的塌方,埋的是石头,还是人?”
陆遥一步步,朝赵大海走去。
那两个试图阻拦他的壮汉,在接触到他眼神的一瞬间,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眼神。
不是凶狠,不是暴戾。
而是一种绝对的,冰冷的,俯瞰众生的平静。
仿佛在看两个死人。
陆遥走到赵大海面前,两人相距不到一米。
他抬起手,指着铁丝网内,那个孤零零的红砖小屋。
“不用去矿坑了,太麻烦。”
“就在那间屋子下面。”
“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