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豪华套房内,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陆遥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行字,瞳孔骤然收缩。
【我不是谁,我只是一个……被埋在下面的人的儿子。】
儿子……
被埋在下面的人……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神经。
之前所有的猜测、分析、推断,在这一刻,都被一个血淋淋的现实击得粉碎。
那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传闻。
那不是什么商业风险。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埋在了山里。
那是一个孩子,失去了父亲。
陆遥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安河县城的万家灯火,宁静而祥和。
可他的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原本的计划,很简单。
拿着一个亿,回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小县城,买房,买车,孝敬父母,弥补遗憾,过上人人羡慕的躺平生活。
至于振兴家乡……那只是顺带手的事。
是他钱多得没处花,又看不得家乡的好东西蒙尘,才想到的一个“游戏”。
他从未想过,这个游戏,会如此沉重。
“财神馈赠”……
这他妈是财神馈赠?
这分明是阎王爷下的战书!
陆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那个发信人,那个自称“儿子”的孩子,他敢发出这条短信,必然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也必然是走投无路了。
他选择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大老板”,而不是选择报警。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安河县,在西山乡,有他无法对抗,甚至连官方都无法撼动或是不愿撼动的力量。
赵家。
那个今晚拦车的赵老四,那篇被删除的血泪控诉帖,那个传闻中手眼通天的黑煤窑老板“赵某”。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个盘踞在西山的宗族势力。
陆遥的脑海里,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幅图景。
一个无法无天的村霸,私开黑煤窑,草菅人命。矿难发生后,为了掩盖罪行,用钱和暴力封住了所有人的嘴,甚至可能直接将活人或尸体,永远地埋在了那个废弃的矿坑里。
而那个可怜的家庭,在失去亲人后,还被威胁,被驱逐,只能在暗中舔舐伤口。
那个孩子,这三年来,又是怎么过的?
他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那座埋葬着他父亲的大山?是不是每天都要面对杀父仇人的家族?
陆ove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想起了自己在沪漂时受的那些委屈,被领导穿小鞋,被同事抢功劳……
跟这个孩子所承受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妈的。
陆遥的眼神,一点点变冷。
他本来只想当个与世无争的佛系神豪。
但现在,有人把一桩血案,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可以装作没看见。
明天直接告诉王定国,西山的项目不干了,换个地方。以他的财力,在哪投资不是投资?安河县有的是地方抢着欢迎他。
这是最安全,最省事的选择。
可……
他做不到。
他骨子里那点东北人的不服输,那点爷们儿的血性,不允许他当一个缩头乌龟。
更重要的是,【财神馈赠】为什么会把这条信息推给他?
也许,这就是一个亿彩票之外,他必须承担的另一份“幸运”的代价。
用财富,去撬动那些被金钱和权力掩盖的罪恶。
陆遥回到沙发上,拿起手机。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
他不能直接问:你爸是怎么死的?凶手是谁?证据在哪?
这样太冒失,只会吓到对方,甚至给对方带去危险。
他思索再三,删除又输入,最后,只编辑了一句简短的话,发送了过去。
【明天村委会,找机会,给我一个暗示。】
他把选择权,再次交了出去。
就像他对待赵老四一样。
他给对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如果对方敢来,敢给暗示,那就证明对方有鱼死网破的决心。
那他陆遥,就敢接下这个梁子!
发送完短信,陆遥没有等待回复。
他直接拨通了苏夏的电话。
“陆董。”苏夏的声音依旧冷静高效。
“苏夏,放下手上所有的事情。”陆遥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我要你动用一切资源,帮我查一个家族。”
“安河县,西山乡,赵家。”
“我需要知道这个家族所有核心成员的信息。他们的姓名,年龄,家庭构成,社会关系,名下的产业,尤其是……过去十年内,有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或者涉及到人命的民事纠纷。”
“重点查一个叫‘赵大虎’或者类似发音的人,他很可能是村里的干部。”
“还有,三年前,西山乡有没有外地务工人员的失踪记录,或者举家搬迁的记录,特别是家里有学龄儿童的。”
陆遥一口气说完,条理清晰,重点明确。
电话那头的苏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庞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危险信号。
但她没有问为什么。
“明白。”
“陆董,这个调查牵涉到户籍和地方档案,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也需要一些……非常规的手段。”苏夏的措辞很专业。
“钱不是问题,时间也不是问题。”陆遥沉声说,“但我要求,绝对保密,绝对不能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安河县本地的势力。”
“我明白。给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我会给您第一份报告。”
挂断电话。
整个房间,死一般寂静。
陆遥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从他决定插手这件事开始,他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投资者了。
他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在当地盘根错节、心狠手辣的犯罪团伙。
明天的村委会,也不再是一场商业谈判。
那将是他的鸿门宴。
是龙潭,也是虎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这一个小时,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陆遥没有抽烟,也没有喝酒,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在脑中反复推演着明天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赵家的反应。
村民们的态度。
王定国的立场。
以及……那个“儿子”,会用什么方式给他暗示?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
是苏夏。
陆遥几乎是秒接。
“陆董,查到了。”
苏夏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西山乡赵家,是当地第一大姓,宗族势力很强。您提到的‘赵大虎’,本名赵大海,现任西山村村支书兼村主任,今年四十二岁。此人……背景很不干净。”
“说。”
“他名下没有任何公司,但根据我们的线人反馈,西山乡乃至周边几个乡镇的沙石、土方工程,基本都被他垄断。手段强硬,风评极差。县里几年前有过一次打黑除恶,抓了他手下几个马仔,但他本人安然无恙。”
陆遥的指节,微微捏紧。
“三年前的矿难呢?”
“找到了。”苏夏的声音压得更低,“官方没有任何记录。但在我们渗透的一个本地车友会论坛的回收站里,找到了一份被删除的聊天记录备份。”
“记录显示,三年前秋天,赵大海私自重开后山废弃煤窑,发生瓦斯爆炸,当场死了三个人,其中两个是本地村民,一个是外地请来的‘技术工’。”
“事后,赵大海给了本地那两家一大笔封口费,那两家人现在都在县城买了房,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那个外地工人呢?”陆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工人姓‘古’,叫古建军,来自云贵省。他带着老婆和一个当时七岁的儿子,租住在村里。矿难发生后,赵大海只给了他老婆五万块钱,就把母子俩赶出了安河县。”
“但是……”苏夏话锋一转。
“我们的信息渠道,通过查询当年长途汽车站、火车站的票务系统,以及高速路口的监控录像,都没有发现古建军妻儿离开安河县的记录。”
“一个大活人,一个七岁的孩子,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轰!
陆遥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止一个!
被埋在下面的,不止一个!
他之前所有的推测,还是太保守了。
赵大海的凶残和恶毒,远超他的想象。
他不仅杀了人,还可能为了永绝后患,把孤儿寡母也……
陆遥不敢再想下去。
他挂断电话,感觉浑身发冷。
他看着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仿佛能看到一张由罪恶和鲜血织成的大网,正笼罩着整个西山。
而他,明天就要一头扎进这张网的中心。
就在这时。
他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第二条短信。
只有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