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府的角门虚掩着,像只半睁的眼睛。刘阳明猫着腰溜进去时,靴底踩断的枯枝发出 “咔嚓” 轻响,惊得墙根的蟋蟀戛然噤声。夜色比刚才更浓,廊檐下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晃,光影在青砖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他贴着回廊的柱子往前走,工具包里的撬棍硌着腰侧,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书房的方向隐约传来谈话声,八爷的笑声混着瓷器碰撞的脆响,像淬了毒的蜜糖。刘阳明绕到书房后窗,借着月光瞥见里面的情景 —— 紫檀木盒就摆在八仙桌上,旁边放着只银酒壶,八爷正和个穿粉裙的少女说笑,少女的发间插着支孔雀蓝的点翠簪,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那工匠还没走?” 少女的声音像风铃,带着几分娇憨。
“快了,” 八爷的手指在木盒上轻轻敲击,“不过是个修钟的,哪配在府里过夜。”
刘阳明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少女想必就是八爷的女儿,人称 “明慧格格”,史书里说她性情骄纵,却极受宠爱。他正想找机会溜进书房,就听见身后传来环佩叮当的声响,回头一看,明慧格格正站在海棠树下,手里把玩着块西洋怀表,月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绒毛。
“你就是那个会修钟的工匠?” 格格的目光落在他沾满机油的工装上,像发现了新奇的玩意儿,“我听说你懂西洋物件?”
刘阳明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下意识地往工具包后缩了缩,撬棍的轮廓在布料下若隐若现:“小…… 小人只会修钟,不懂什么西洋物件。”
“骗人!” 格格突然上前一步,怀表的链条在她腕间晃动,“我这怀表停了三天,府里的工匠都修不好,你若能修好,我就信你。” 她把怀表往他手里一塞,冰凉的金属壳带着少女的体温。
刘阳明的手指触到怀表的瞬间,就认出这是瑞士产的珐琅表,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他修过不少古董表,对这种机芯了如指掌,可此刻却巴不得自己一无所知。
“格格的东西太金贵,小人……”
“少废话!” 格格叉着腰,点翠簪上的珠翠晃得人眼花,“修不好我就告诉阿玛,说你私闯内院,图谋不轨!”
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刘阳明知道不能再僵持。他赶紧打开怀表后盖,借着宫灯的光查看机芯,果然是发条卡住了。他用修钟的小镊子轻轻一拨,齿轮 “咔哒” 一声开始转动,指针缓缓走动起来。
“好了。” 他把怀表递回去,指尖的机油蹭在珐琅表盘上,留下个黑印。
格格惊喜地接过怀表,却没看时间,反而盯着他的手:“你果然懂!那你肯定见过西洋镜吧?我听传教士说,那镜子能照出千里外的景象,是真的吗?”
西洋镜?刘阳明的心脏骤然停跳。他想起现代的望远镜,甚至投影仪,这些在清代都被称为 “西洋镜”。若是说实话,定会被当成妖言惑众;若是说不知道,又会被这骄纵的格格纠缠不休。
“西洋镜……” 他故意放慢语速,大脑飞速运转,“其实就是利用光的反射,就像…… 就像把两面镜子对着放,能照出层层叠叠的影。” 他想起中学物理课上的凹面镜成像原理,尽量用浅显的话解释。
“光的反射?” 格格皱起眉头,显然没听懂,“什么是光?是蜡烛的光,还是太阳的光?”
“都是。” 刘阳明指着廊檐下的宫灯,“光走直线,遇到镜子就会转弯,西洋镜就是让光转了很多个弯,把远的东西变近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想借机溜走。
可格格却追了上来,点翠簪几乎要戳到他脸上:“那你会做吗?我要一个能看到南巡队伍的西洋镜!”
刘阳明的后背撞到棵海棠树,树皮的粗糙硌着脊梁骨。他突然瞥见书房的窗户开了条缝,八爷的影子正映在窗纸上,显然在偷听。冷汗瞬间湿透了工装 —— 八爷早就知道他在外面,却故意让格格纠缠,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少 “西洋本事”。
“格格饶命,” 他赶紧作揖,故意露出笨拙的样子,“小人只会修,不会做。那西洋镜得用琉璃打磨,府里没有那样的料子。”
“我有!” 格格突然拍手,“阿玛给我买过西洋琉璃,就放在我的梳妆盒里!” 她拽着刘阳明的胳膊就往内院走,“你跟我来,做出来我赏你银子!”
刘阳明被拽得一个踉跄,工具包掉在地上,撬棍滚了出来,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书房的窗户 “吱呀” 一声关上了,八爷的影子消失在窗纸后。他知道自己掉进了陷阱 —— 进内院等于私闯闺阁,是杀头的罪;不去,又会被格格缠得脱不开身。
“格格,” 他猛地停住脚步,声音发颤,“八爷还在书房等小人修座钟,若是耽误了,小人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格格的脚步顿住,显然想起了父亲的严厉。她跺了跺脚,把怀表往他手里一塞:“那你先去修钟,修完了立刻来找我!要是敢跑,我就让阿玛拆了你的骨头!”
刘阳明赶紧捡起工具包,头也不回地往书房跑。路过八仙桌时,他瞥见紫檀木盒的锁孔在灯光下泛着光,与怀表的机芯纹路惊人地相似。他的心突然一跳 —— 这木盒的锁,说不定能用怀表的发条打开。
推开书房门的瞬间,八爷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那枚裂开的凤纹玉佩。“修好了?” 他的目光在刘阳明身上打转,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是,八爷。” 刘阳明的手在背后握紧怀表,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
“那就退下吧。” 八爷挥挥手,眼睛却没离开他的工具包。
刘阳明躬身退到门口,脚刚跨过门槛,就听见八爷慢悠悠地说:“明慧被惯坏了,要是说了什么胡话,刘师傅别往心里去。”
他的后背爬满冷汗。八爷这话既是警告,也是试探。刘阳明没敢回头,加快脚步离开了书房,怀里的怀表和心中的西洋镜谜团,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
走到角门时,他突然停下脚步。怀表的发条能打开木盒的锁,可明慧格格还在等着他做西洋镜,八爷又在暗处盯着,这三重困境像个死结。他摸了摸工具包里的撬棍,突然想起杠杆原理 —— 不仅能撬动石头,或许也能撬动人心。
“西洋镜……” 他喃喃自语,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中成型。
夜风吹过海棠树,落英缤纷。刘阳明握紧怀表,转身往内院走去。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但为了拿到木盒里的秘密,他必须冒险。
而明慧格格期待的西洋镜,终将成为这场博弈中最意想不到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