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府的书房里,烛火跳动得格外欢实。紫檀木桌上摆着三盏玉杯,汾酒的醇香混着檀香在空气中弥漫,像层柔软的纱,裹住了白日的紧张。刘阳明的绸衫还带着水汽,却被酒意烘得发烫,膝盖的旧伤在暖光里隐隐作痛,却抵不过心里的松弛。
“该敬刘编修一杯。” 四阿哥举起酒杯,石青色常服的袖口扫过桌面,带起的风让烛火晃了晃,“若不是你,李卫怕是已经喂了鱼。”
被救的侍卫叫李卫,是四阿哥最得力的亲卫。刘阳明举起酒杯,与他碰了下,玉杯相撞的脆响里,酒液洒在指尖,凉丝丝的:“四阿哥客气了,换作谁都会救。”
“未必。” 十三阿哥抢过话头,给自己斟满酒,青灰色常服的领口敞开着,露出锁骨的线条,“护城河的水有多急,你我都清楚,敢跳下去的,全京城找不出几个。”
刘阳明笑了笑,仰头饮尽杯中酒。汾酒的辛辣滑过喉咙,烧得食道发烫,却让他想起现代酒吧里的鸡尾酒,五颜六色的,远没有这般烈。他放下酒杯,指尖在杯沿打转,突然想起李卫被救时,其他侍卫说的 “命贱如草”,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
“其实……” 他的舌头有些发僵,酒意让话匣子松了锁,“人哪有贵贱之分?侍卫也好,阿哥也罢,不都是一条命?”
四阿哥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脸上,像在审视块未经雕琢的玉:“刘编修这话,倒是新鲜。”
“本来就是。” 刘阳明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酒液在杯里晃出涟漪,“在我们那,这叫‘人权’—— 每个人生来就该被尊重,不管是当官的还是种地的,命都一样金贵。”
“人权?” 十三阿哥皱起眉,捏着酒杯的手指泛白,“这词听着像西洋传教士说的‘天赋人权’,可世间哪有绝对的平等?皇上是龙,百姓是虫,自古如此。”
“那是你们这么想。” 刘阳明的脸颊发烫,不知道是酒意还是激动,“就说李卫,他为四阿哥卖命,难道就活该淹死?小太监想给家里写封信,还得偷偷摸摸?八爷党把人当棋子,难道就对?”
四阿哥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节奏与烛火的跳动一致。他没说话,却让空气渐渐沉了下去,檀香的味道突然变得浓郁,压过了酒香。
“你可知这话若是传出去,会被当成反贼?” 四阿哥的声音很轻,却像块冰,戳破了酒意的暖,“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这是规矩,破了规矩,天下就乱了。”
“乱了才好!” 刘阳明的声音陡然拔高,酒意冲昏了理智,“规矩是人定的,要是规矩不让人好好活,凭什么不能破?就像那账本上的阿拉伯数字,看着乱,却比汉字记账清楚 ——”
话没说完,就被十三阿哥捂住了嘴。他的手心带着酒汗,温热的,却透着焦急:“胡说什么!”
刘阳明扒开他的手,喘着粗气,酒意让眼前的烛火变成了重影:“我没胡说!你们总说‘天命’,可天什么时候管过百姓的死活?黄河决堤时,冲走的是百姓;八爷党下毒,害的也是百姓…… 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四阿哥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深意:“刘编修倒是个直肠子。可你想过没有,打破规矩的代价?” 他给自己斟满酒,一饮而尽,“当年鳌拜乱政,康熙爷除他时,血流成河;如今八爷党谋逆,真要清算,又得死多少人?”
“那也不能看着规矩吃人!” 刘阳明的眼眶发热,不知道是为那些历史上的冤魂,还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就像李卫,他今天能被救,是侥幸;可明天呢?后天呢?总得有个法子,让所有人都能好好活,不用怕被当成棋子。”
书房里静了下来,只有烛火的噼啪声和窗外的风声。十三阿哥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突然叹了口气:“你这想法,太天真了。”
“天真也比麻木好。” 刘阳明的声音低了下去,酒意渐渐退了,只剩下疲惫,“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也不认同。可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
四阿哥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石青色常服泛着冷光:“李卫醒了,说八爷党在护城河动了手脚,想借水淹死他,嫁祸给十三弟。”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刘阳明身上,“你说的‘人权’,或许我不懂,但我知道,谁要是敢伤我的人,我定要他偿命。”
刘阳明的心猛地一跳。四阿哥看似在说李卫,实则是在回应他的话 —— 或许这位冷峻的阿哥,比他想象中更懂 “尊重” 二字,只是用着不同的方式。
“夜深了,” 四阿哥拿起披风,“刘编修今晚就在府里歇着吧,李卫的事,还得借重你。”
十三阿哥送他到客房时,烛火已经昏昏欲睡。他拍了拍刘阳明的肩膀,声音里带着酒意:“别往心里去,四哥就是这性子。其实…… 你说的‘人权’,我有点懂了。”
刘阳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突然觉得,这杯酒后真言没有白说。或许 “人权” 二字在清代显得格格不入,却像颗种子,落在了十三阿哥和四阿哥心里。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刘阳明摸了摸怀里的旧账册,酒意彻底退了,只剩下清醒的沉重。他知道,改变观念比推翻阴谋更难,可只要有人愿意听,愿意想,就不算徒劳。
就像这汾酒的醇香,初尝辛辣,回味却有甘甜。关于 “人权” 的酒后真言,或许此刻无人能懂,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酿成改变时代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