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雍和宫的琉璃瓦,刘阳明就已经站在宫墙外的老槐树下了。怀里的账本被他用蓝布层层裹住,贴在胸口,能感受到纸页边缘的棱角硌着肋骨,像块带着棱角的良心。昨晚陈笔帖式给他讲了半夜的宫廷规矩,说见了皇上必须三步一叩,说话要自称 “奴才”,可他总觉得这两个字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哗啦 ——”
一阵风吹过,槐树叶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摇晃,像无数只手在拉扯。刘阳明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论语》,周明远给的账本就藏在 “学而时习之” 的那一页,墨迹透过纸背,在布上印出淡淡的痕。他想起周明远说的 “八爷党在查西洋妖物”,脚底板的打火机突然变得滚烫,仿佛要烧穿鞋底。
宫墙内传来钟磬声,悠远而肃穆,是早课的时间。刘阳明数着墙砖的缝隙,一块,两块,三块…… 这是他穿越后养成的习惯,紧张的时候就数数,像现代考试前数答题卡的格子。
“让一让。”
一个低低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急促。刘阳明赶紧侧身,看见个穿青色宫装的宫女抱着个食盒,匆匆往宫门走,鬓角的银簪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在晨光里闪了闪。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宫女的袖口似乎掉了什么东西,“叮” 的一声落在地上,滚到刘阳明脚边。他低头一看,是块玉佩,羊脂白的玉质上雕着只展翅的凤凰,凤眼里嵌着点翠,在灰扑扑的石板上格外扎眼。
“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刘阳明捡起玉佩,刚要递过去,宫女却像受了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宫门,连侍卫的盘问都显得格外匆忙。
刘阳明握着玉佩站在原地,手心沁出的汗让玉质变得温润。这玉佩雕工精致,绝非普通宫女能佩戴的,更奇怪的是,凤纹玉佩在清代只有后妃才能使用,一个普通宫女带着它,简直是掉脑袋的罪过。
他摩挲着玉佩上的凤凰翅膀,突然摸到翅膀根部有个细小的凹槽,像是能打开的样子。试着用指甲抠了抠,果然 “咔” 的一声,玉佩从中间裂开条缝,里面藏着张卷成细条的纸。
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刘阳明赶紧把纸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用胭脂写的,字迹娟秀:“八爷党今日动手,慎入。”
“动手?” 刘阳明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想起周明远给的账本,想起八爷党追查打火机的事,难道他们要在雍和宫对自己下手?还是对…… 康熙?
宫墙内的钟磬声突然停了,空气仿佛凝固在晨雾里。刘阳明看着紧闭的宫门,又看了看手里的玉佩和纸条,进退两难。进去,可能是陷阱;不进去,就是抗旨,同样是死路一条。
“嘿,你在这干啥?”
卖糖人的老汉推着车从胡同口出来,见他脸色煞白地站在宫墙外,赶紧凑过来,压低声音:“是不是出啥事了?我刚才看见几个穿短打的汉子在对面茶馆盯着你,眼神不善。”
刘阳明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是冲着他来的。他把纸条塞进玉佩,重新合好,揣进怀里,玉质贴着胸口,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大爷,” 他把《论语》递给老汉,“这里面有样东西,麻烦您交给十三阿哥府的人,就说…… 就说八爷党要反。”
老汉愣了一下,看着他手里的书,又看了看宫门,眼神突然变得坚定:“你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跑几趟。倒是你,千万小心。”
刘阳明点点头,看着老汉的车辙消失在胡同拐角,才深吸一口气,朝着宫门走去。侍卫见是他,依旧放行,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他知道,这些人里说不定就有八爷党的眼线,正等着看他踏入陷阱。
偏殿的檀香依旧浓郁,康熙正和李光地看一幅西北地图,见他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来了?账本带来了?”
“回皇上,带来了。” 刘阳明从《论语》里取出账本,双手奉上,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康熙翻开账本,眉头越皱越紧,李光地站在一旁,脸色也变得凝重。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声响,刘阳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冲进来一群刺客。
“好,好一个八爷党!” 康熙猛地把账本拍在案上,龙颜大怒,“竟敢倒卖赈灾粮,置百姓生死于不顾!李光地,传旨下去,立刻查封粮仓,逮捕涉案人员!”
“臣遵旨!” 李光地拱手行礼,快步走出偏殿,袍角带起一阵风。
殿内只剩下刘阳明和康熙,檀香的味道突然变得呛人。康熙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你好像有心事?”
“回皇上,” 刘阳明赶紧低下头,“臣…… 臣只是觉得八爷党胆大包天,竟敢如此放肆。”
“放肆的还在后头呢。” 康熙的笑声带着几分冷意,“他们以为朕老了,糊涂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突然话锋一转,“对了,周明远说你有个能生火的西洋物件?”
刘阳明的心猛地一跳,没想到康熙会突然提这个。他下意识地摸向鞋底,才想起打火机已经被他藏在槐树下的砖缝里 —— 刚才送老汉走时,他突然觉得带着这东西太危险。
“回皇上,确有其事,只是…… 只是那物件太过精巧,臣怕损坏了,没敢带来。”
“哦?” 康熙的眼里闪过一丝兴趣,“比火石好用?”
“是,皇上。”
“那改日让朕瞧瞧。” 康熙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朕还有事要处理。”
刘阳明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放他走了。他赶紧行礼,转身往门口走,脚步却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路过门槛时,特意看了眼侍卫的腰牌,果然有两个生面孔,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走出宫门的瞬间,刘阳明几乎是逃也似的往胡同跑。他不敢回头,只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连槐树叶的沙沙声都像是刀光剑影。
跑到胡同拐角,才发现卖糖人的老汉居然还在等他,见他出来,赶紧拉着他躲到墙后:“吓死我了,刚才看见几个汉子跟着你出来了!”
刘阳明这才回头,果然看见三个穿短打的汉子站在宫门口,正四处张望,为首的正是那天在天桥被他撞掉糖葫芦的旗人子弟。
“他们果然要动手。” 刘阳明的声音发颤,“多亏了那玉佩上的提醒。”
“玉佩?” 老汉疑惑地看着他,“啥玉佩?”
刘阳明这才想起把玉佩揣在怀里,赶紧掏出来递给老汉:“就是这个,刚才一个宫女掉的,里面藏着警告的纸条。”
老汉接过玉佩,翻来覆去地看,突然 “咦” 了一声:“这玉佩…… 我好像在哪见过。去年冬天,我在十三阿哥府门口卖糖人,看见十三阿哥的侧福晋戴过块一模一样的,也是凤纹,也是点翠嵌眼。”
“十三阿哥的侧福晋?” 刘阳明的脑子 “嗡” 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
一个宫女带着后妃才能佩戴的玉佩,传递 “八爷党动手” 的消息,而这玉佩属于十三阿哥的侧福晋…… 难道是十三阿哥故意安排的?可他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这玉佩上的凤凰,” 老汉指着凤头,“你看这凤嘴,是闭着的,十三阿哥侧福晋那块,凤嘴是张开的,像是在鸣叫。”
刘阳明凑近一看,果然如此。他突然想起刚才掰开玉佩时,凤眼里的点翠似乎动了一下,难道这玉佩不止一块,是套暗号?
“大爷,” 刘阳明把玉佩揣回怀里,“这玉佩您认识就好,以后说不定还有用。我们赶紧走,别被那几个汉子追上。”
两人沿着胡同快步往前走,晨光穿过胡同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块块破碎的玉。刘阳明摸着怀里的玉佩,突然觉得这羊脂白玉比那账本更沉重 —— 它不仅藏着八爷党的阴谋,还可能藏着十三阿哥的秘密,甚至…… 藏着这个时代更深处的暗流。
走到岔路口,刘阳明突然停下脚步:“大爷,您往那边走,我往这边,分开走安全。”
老汉点点头,又塞给他一串糖葫芦:“拿着,压压惊。记住,不管出啥事,都得活着。”
刘阳明接过糖葫芦,看着老汉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往另一条胡同走。咬了口糖葫芦,甜丝丝的味道里带着点酸,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他不知道八爷党的 “动手” 是针对谁,不知道十三阿哥的侧福晋为什么会有凤纹玉佩,更不知道这玉佩背后还藏着多少秘密。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场比想象中更危险的漩涡,而那块雍和宫墙外捡来的玉佩,就是漩涡中心的那块石头,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走到胡同口,刘阳明回头望了眼雍和宫的方向,宫墙在晨光里巍峨肃穆,像头沉默的巨兽。他握紧了怀里的玉佩,羊脂玉的温润透过衣料传来,竟让他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
或许,这玉佩不仅仅是警告,也是护身符。
他转身融入人流,糖葫芦的甜味在舌尖慢慢化开。阳光正好,洒在青石板上,暖洋洋的。刘阳明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但他一点也不害怕 —— 因为他手里不仅有账本,有玉佩,还有一颗想活下去、想做点什么的心。
而这颗心,比任何玉都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