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澈乘坐地铁返回六分街。
车厢在有节奏的摇晃,窗外的城市灯火流曳成一道道模糊的光带。
直到列车到站,他随着零星的人流走下地铁,踏上站台冰冷的地面时,
那股被短暂遗忘的,源自身体深处的沉重酸痛感,如同退潮后重新涌上的暗流,再次清晰地席卷而来。
没错。
就是之前因过度消耗和损伤留下的那种酸痛,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尖持续刺探着肌肉与筋膜的深处。
奇怪的是,今天一整天,从观影、用餐、游戏到喝咖啡、喂鸽子、看日落,他几乎没怎么察觉到它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精神一直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放松的状态,以至于暂时屏蔽了身体的警报。
此刻,当喧嚣散去,独自一人走在返回住所的安静街道上,这份不适便不容忽视地重新宣告了它的存在。
他拖着比平时更为沉重的步伐回到住处,开门,开灯。
简约的房间依旧保持着离开时的整洁。
他径直走进浴室,打开花洒,让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
水珠击打在皮肤上,带来短暂的舒缓,却无法彻底驱散那盘踞在骨骼肌肉深处的疲惫与酸胀。
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和并未减轻多少的酸痛感,他倒在床上。
盖上被子,身体朝上,像一个被严格按照程序摆放的人偶。
闭上眼睛,试图用意志力强行将自己拖入睡眠的深渊。
睡不着。
身体明明被极度的疲惫感包裹,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意识却异常清醒,固执地悬浮在黑暗的表层。
或许是时间太少了,从躺下到现在,才过去了不到十分钟?
等一会,再等一会,身体总会屈从于生理的需求吧?
他耐心地等待着,刻意放缓呼吸,试图模拟出沉睡的节奏。
然而,胸腔内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地传导至耳膜,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窗外的城市并未完全沉睡,远处隐约传来车辆驶过的低鸣,如同永不间歇的背景噪音。
好吧,还是睡不着。
自欺欺人的等待毫无意义。
或许是姿势的问题?
这个想法如同黑暗中冒出的一线微光。
一直仰卧,是否压迫到了某些尚未察觉的酸痛肌肉,或是影响了呼吸的顺畅?
他决定做出改变。
忍着身体上无处不在的,如同细密针扎般的酸痛感,他有些艰难地,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侧向右边。
新的姿势带来了不同的压力分布,但并未带来预期的舒适。
被压迫的胳膊很快传来麻痹感,左侧的肌肉则被拉伸,酸痛感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
他像一具不听话的躯壳,无论怎样摆放,都找不到一个能让意识和身体同时安息的平衡点。
闭眼。
好吧,依旧睡不着。
身体各处都在发出细微的抗议,尤其是肩背和腰腿,无论以何种姿势躺卧,总有些地方感到别扭、牵拉着的痛。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再次尝试。
依旧睡不着。
大脑异常清醒,白日的画面——游戏屏幕的闪烁,咖啡的香气,鸽子咕咕的叫声,星见雅在晚霞中的侧影,
不受控制地掠过脑海。
怎么会睡不着?
他有些烦躁地坐起身,靠在床头。
身上的酸痛感比起刚昏迷醒来时确实好了一些,但绝对算不上好受。
一种无力感混杂着生理上的不适,让他微微蹙眉。
他伸手拿过床头的手机,解锁,下意识地翻看绳网。
各种信息流快速滑过,新闻、趣闻、讨论帖……
但没有任何一条能抓住他的注意力,一切都显得索然无味。
他很快放下手机,目光投向窗外。
今夜的星空格外清晰,没有太多云层的遮挡,无数星辰在深邃的天幕上闪烁着冷冽而遥远的光芒。
来到这里,不过短短两月,改变却已如此巨大。
他,一个曾浸染在血腥与黑暗中,只知杀戮与生存的工具,如今竟会,看星星,看月亮,感受海风,喂食海鸥,品尝一杯咖啡的滋味。
生活不再是单一的血色,而被填充进了许多陌生却并不令人排斥的色彩与感知。
这些念头如同涓涓细流,缓缓冲刷着他紧绷的神经。
身体的酸痛依旧存在,但精神却在这样的漫想中逐渐松弛下来。
思考着这些变化,感受着星光透过窗户洒落的微凉,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皮渐渐沉重,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最终靠在床头,陷入了沉睡。
意识再次清醒时,他已身处那片熟悉的,无边无际的纯白空间。
四周是永恒不变的。缺乏任何参照物的白茫茫一片,空阔,寂静,带着一种非现实的虚无感。
为什么又到了这个地方?
难道一睡觉就会被拉入这个空间?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投向空间中央。
那里,十一个展台如同沉默的墓碑,静静矗立。
视线掠过前面几个空置的台座,最终停留在第七个展台上。
那里,和他上次进入时一样,安静地放置着一卷黑色的录像带,旁边立着一个清晰的名牌——【血染长街】。
他回望四周,试图找出这个空间与上次进入时的任何不同。
一种微妙的直觉告诉他,这里……似乎多了些什么。
不是多了一件物品那么简单,而是某种……存在感。
他的视线再次扫过那一排展台,从第一个到第十一个。
当目光经过第六个展台时,他猛地顿住了。
不对。
那里……是不是多了些什么?
第六个展台,原本应该和第一到第五个一样,是完全空置的。
但此刻,在那冰冷的台面上,似乎……萦绕着一团极其稀薄的模糊光影。
那光影的轮廓非常不稳定,时隐时现,仿佛信号不良的投影。
凝神细看,能勉强分辨出,那光影似乎也勾勒出了一卷录像带的粗略形状,而在其旁边,
同样有一个更加黯淡,几乎融入背景白色的,闪烁着微弱粒子的……名牌虚影。
什么都看不清楚。
无论是录像带的标签,还是名牌上的字迹,都只是一团混沌模糊的光。
奇了怪了,云澈凝眉,心中升起巨大的疑惑。
我最近并没有像上次在空洞里那样,遭遇强烈的精神冲击或者触发什么明显的记忆关键点,更没有主动去“回忆”什么。
这个新出现的,若隐若现的东西,又是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