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空洞那熟悉而令人窒息的压抑环境,我立刻将自己切换回了最擅长的模式——一个精明的生存者,一个无情的掠夺者。
我将所有感知都提升到极限,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最安全,视野最开阔的位置,我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着资源或潜伏着危险的角落。
这里的空气粘稠而沉重,带着金属锈蚀和能量残渣特有的腥甜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灰尘。
“你,去那边看看。”我毫不客气地指向一条狭窄,幽深且能量波动极其微弱的侧通道,语气冷硬。
“注意墙壁缝隙和地面沉积物,仔细找找,可能有低品质的以太碎屑。发现任何异常,立刻发声报告,绝对不要自作主张。”
这种探查任务耗时耗力,收益却低得可怜,而且还容易遭遇那些潜伏在阴影里的小型以骸,历来是我最不耐烦,也是最不屑于去做的脏活累活。
现在,有了这么一个现成的,渴望学习的“学徒”,自然要物尽其用,让她去承担这些繁琐而低回报的风险。
小璐脸上没有丝毫被为难的怨言,反而用力点了点头,脸上甚至带着一种“终于被委以重任”的严肃和认真表情:
“好的,荆叔!我会非常仔细看的!”
她笨拙地紧了紧身上那件明显过大的背包,小心翼翼地端平手中那只略显陈旧的能量读数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条阴暗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通道。
我则毫不犹豫地转身,径直走向主通道深处一片能量反应明显更为活跃的区域。
那里无疑更加危险,可能游荡着更强大的以骸,但出现高价值以太结晶体的可能性也呈几何级数增长。
我的动作迅捷而隐蔽,如同彻底融入了周遭的阴影之中,化身为一只无声的猎豹,高效地搜索着任何闪光的,有价值的东西。
同时,我仍分出了一部分注意力,像雷达一样监听着侧通道那边的动静,内心早已盘算好
随时准备在那个新手惹出无法收拾的大麻烦时果断撤离;或者,更可能的情况是,在她不幸吸引了大批以骸注意力时,趁机将她那片区域的更有价值的东西搜刮一空。
然而,小璐接下来的表现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她虽然明显经验欠缺,动作间带着新手的青涩和犹豫,偶尔还会因为判断失误而惊动一两只最低阶的以骸,弄得自己手忙脚乱,险象环生,但她学习与适应的速度快得惊人。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种怎么都打不垮的乐观。
有一次,我瞥见她在搜集以太资源时,脚下不稳猛地滑倒,手掌在粗糙的岩壁上擦破了一大片,鲜血瞬间就渗了出来。
她只是疼得呲牙咧嘴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就从包里掏出绷带,随意地、甚至有些粗暴地缠了几圈,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又立刻聚精会神地继续之前的工作。
在之后几次短暂汇合休息的间隙里,她总会从那个看起来鼓鼓囊囊,塞满了各种工具的大背包里。
掏出自己省下来的饮用水和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看起来干巴巴毫无食欲的饼,然后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分试探地分给我一半。
“荆叔,您渴吗?喝点水吧?”“这个饼…您要尝尝吗?虽然可能有,硬……”她的关心总是如此直接而笨拙,包裹着一种纯粹得让人有些不适的善意。
我每次都是面无表情地冷漠接过,没有道谢,有时甚至会刻意用尖酸刻薄的言语去嘲讽她两句:
“有那闲心关心别人,不如多注意你自己脚下!刚才要不是我及时提醒,你的腿早就陷进那个坑里了!”
或者
“省着点你自己的口粮吧,别到时候饿得没力气了,净拖我后腿。”
小璐通常也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从不出言反驳或顶撞,但那关怀的举动,却从未因为我的冷言冷语而停止过。
有一次,为了抢先拿到一小簇刚刚感知到一处丰厚的以太资源时,我故意用刀鞘撞击了一下旁边的金属管壁,制造出突兀的声响。
成功地将附近游荡的几只以骸的注意力引向了小璐所在的方向,自己则趁机无声无息地摸上前,利落地将那簇结晶收入囊中。
然而在快速后撤转移时,我的手臂被一只从阴影中骤然扑出的提尔峰那尖锐的爪尖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温热的血液立刻渗了出来。
我毫不在意,这种小伤家常便饭,正准备从随身携带的急救包里摸出止血粉随便处理一下了事,小璐却气喘吁吁,略显狼狈地跟了上来。
她居然凭自己的能力摆脱了那些被引过去的以骸,而且她一眼就看到了我手臂上正在淌血的伤口。
“荆叔!您受伤了!”
她惊呼一声,声音里带着清晰的焦急,立刻毫不犹豫地放下自己沉重的背包,几乎是用抢的速度拿出清水、消毒剂和一卷干净的绷带,执意要立刻帮我处理伤口。
“一点小伤,死不了人。别浪费这些宝贵的物资。”我想甩开她的手,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但小璐这次却异常坚持,那双总是带着腼腆笑意的眼睛里难得流露固执:
“不行!伤口如果不认真处理好,在这种环境下非常容易感染!在空洞里一旦被侵蚀,那是会要命的危险!”
她的动作虽然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甚至手指微微发抖,但清理创口、涂抹消毒剂、缠绕绷带的每一个步骤都做得极其仔细,极其认真。
我皱着眉头,看着她低垂着的、沾染了灰尘却显得格外专注的睫毛,感受着消毒剂触及伤口时带来的尖锐刺痛感和绷带缠绕时那意想不到的轻柔触感。
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习惯性的嘲讽话语,第一次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堵在了喉咙里,没有说出口。
一种极其微小的情绪波动,在我那片早已冰封死寂的内心湖面上,出乎意料地漾起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
这种感觉让我感到非常不适应,甚至莫名地生出几分烦躁。我猛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刻意回避了那道过于专注的目光。
途中,我们曾偶然遇到另一支显然陷入了苦战的盗洞客小队,他们被四五只皮糙肉厚的装甲哈提围攻,防线摇摇欲坠,情况看起来岌岌可危。
我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目光甚至没有在他们拼死战斗的身影上多停留一秒,反而暗中评估了一下那支队伍被迫丢弃在一旁的背包可能的价值,内心盘算着等他们全军覆没后,自己能不能有机会顺手捡点便宜。
身边的小璐却猛地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忍和同情,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声音里带着迟疑:
“荆叔,他们……看起来快撑不住了……”
“闭嘴!”我猛地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我压低声音,语气冰冷严厉
“你想找死吗?就凭我们两个人,根本救不了他们!只会把自己也白白搭进去!给我牢牢记住,在空洞里,管好你自己才是唯一至高无上的生存法则!
别人的死活,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收起你那多余的同情心!”
小璐显然被我从未有过的凶狠态度吓住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默默地低下头,任由我强硬地拉着她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但在转身撤离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瞥见她眼中那总是亮晶晶的,充满希望的光芒,似乎骤然黯淡了下去,像是被乌云遮住的星星。
一次短暂的休整时,两人靠在一处相对安全的断墙残骸后面。
小璐抱着膝盖,蜷缩在那里,出神地望着远处那些被灾难扭曲得诡异而宏大的建筑残骸,忽然轻轻地开口,像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又像是专门说给我听:
“等我再攒多一点丁尼……就不用让我爹那么辛苦地去帮别人修理那些老旧的引擎了。
他咳嗽得越来越厉害,‘老烟斗’这个外号真是没白叫……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让他早点安心退休,每天就晒晒太阳,喝喝他最喜欢的粗茶……”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古井的石子,在这压抑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那声音里包裹着对遥远未来最简单,最朴素的憧憬,却莫名蕴含着一种温暖而坚韧的力量。
我沉默地坐在一旁,手里无意识地反复擦拭着那把跟随我多年的剑,冰冷的金属触感熟悉得令人安心。
我没有回应她的话,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但小璐那些关于父亲、关于未来的轻声诉说,却像一颗真正有分量的小石子,投入我那片早已死寂多年的心湖。
那圈之前漾起的涟漪,似乎无声无息地又扩大了一丝。
我内心深处依旧觉得这种想法天真得可笑,脆弱得不堪一击,但却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毫不犹豫,毫无负担地在心里嗤之以鼻,彻底否定。
那次任务结束,最终的收获堪称颇丰。
我理所当然地地拿走了其中绝大部分价值最高的资源,只分给了小璐一小部分够她回本和购买一套最基础新工具的材料。
小璐却对此显得非常心满意足,一遍又一遍地、真诚地向我道谢,感谢我“愿意带她”,感谢我让她“学到了这么多宝贵的经验”。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出于某种我自己也懒得深究的原因,我又和小璐断断续续地合作了几次。
我依旧扮演着那个精明甚至苛刻的领导者,每一次都毫无例外地拿走大头的利益,熟练地将最危险和最繁琐的任务推给她去完成。
小璐却仿佛从未意识到这种不公平,或者说她并不在意,她从无抱怨,只是努力地学习、拼命地适应,而她眼神里的那种全然的信任和依赖,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日俱增,沉重得有时会让我感到一丝莫名的不自在。
她似乎真的只在乎能否学到在空洞生存的经验,以及能否赚到足够让父亲安稳度日的丁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