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休整一段时间后,便重返尚学院。年关将至,先生们授课也松散许多,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她多日未至,功课竟未落下多少。学子们见她归来却议论纷纷——苏媚之事闹得满城风雨,苏家人却始终缄默。早在顺亲王府出事时,苏柔就被江慕云拘在府中,如今现身学院,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林新悦扬声笑道:“苏四小姐竟不着素服?也是,当初与媚姐姐多有龃龉,如今怕也难有哀思。”她素与苏媚交好,话里淬着十足的恶意。
众人闻声望去,但见苏蓁身着黛青襦裙,鬓间只缀一支素玉簪,通身清冷如水。这般装扮本无不妥,偏有苏柔白衣白花立在旁侧,更显楚楚可怜。
“大晋律载,长辈丧仪服白,平辈着沉色即可。”苏蓁目不斜视走向座席,“林小姐莫非不识辈分?”
杨静仪激动地朝她使眼色,似有满腹疑问。林新悦被当众驳了面子,脱口道:“何必装模作样!当初你与苏媚势同水火,如今她遭难,只怕你暗中称快。否则为何你爹娘身为伯父伯母,却对侄女见死不救?”
满堂目光霎时凝在苏蓁身上,如无数细针扎来。
这话倒是不假,苏媚被关进大牢时,苏战确实未曾出面相助。以苏战的赫赫功勋,在皇上面前绝非毫无分量,即便不能彻底脱罪,至少能为苏媚求来几分缓冲余地,也不至于让她在狱中孤苦无援,最终绝望到悬梁自尽。
苏蓁眸光骤然一沉,霍然转头看向林新悦。
林新悦被她这道目光扫得心头莫名一寒,还没等她再开口辩驳,就听苏蓁的声音带着几分讥诮传来:“林小姐与我媚姐姐素来亲厚,这般为她抱不平,倒也难怪。”
“只是我记得,当初三婶为救媚姐姐,曾亲自登门林府,想请林夫人出面,劝林大人略施援手,可彼时林夫人却以身体不适为由,避而不见呢。”
林新悦顿时一怔,紧接着脸颊涨得通红,周围学子看向她的目光也瞬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我娘当时……当时确实染了风寒!”林新悦急声辩驳。
“既然林夫人可称病推拒,为何我爹娘不能称病避嫌?”苏蓁寸步不让,字字如刀,“林府都做不到的事,何以苛责苏家?我媚姐姐身陷囹圄时,连至亲父兄都束手无策,林小姐以为劫狱是儿戏么?”
她眸光扫过众人:“唇舌两张皮,说话不费力。林小姐若想站在道德高处指摘他人——”声音陡然转厉,“还请先以身作则!”
墨梵踏入学堂时,正听见这番连消带打的机锋。但见苏蓁脊背笔直立于堂中,三言两语将林府伪善撕得粉碎。林新悦面如血染,咬唇瞪视的模样倒像被拔了毛的雀儿。
“苏蓁!”林新悦恼羞成怒正要扑上前,却被一声轻咳打断。
墨梵拂帘而入,堂内霎时寂静。他目光扫过林新悦:“学院非市井之地。”虽语气平和,警告之意分明。
尚学院中无人不敬这位温润先生,纵是林新悦这般骄纵的,也悻悻收了势。
苏蓁落座时,杨静仪悄悄拽她衣袖:“墨先生分明在替你解围。”抬眼却见墨梵投来的目光——温润底下藏着探究,似要穿透皮囊看清她骨子里的秘密。
她迎着墨梵的目光,嘴角几不可见地挑了下,浅浅漾出一笑。
墨梵眼底掠过一丝讶异,少女本是容色清丽,自带几分恬淡疏离,可方才那一笑,却忽然染上些成熟女子的娇俏,裹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试探,勾得人忍不住想摸清她的心思。
但下一秒,苏蓁便敛了神色低下头,方才那稍纵即逝的笑意,竟像场转瞬即散的幻影。
….
汴京城的风吹草动,从来逃不过汇珍当铺的耳目。
缪菲羽扒拉着算盘珠,对座上二人眉开眼笑:“江南方家这笔买卖够当铺吃三年!可惜啊可惜,”他忽然垮下脸,“要不是苏四小姐非要当活菩萨,本少爷能三十年不开张!”
陈烨摇扇轻笑:“缪少爷这是要把银子独吞?好歹分些给消息的正主。”
“她亲口说全归我的!”缪菲羽拍案,“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散播消息,才让顺亲王府的案子干干净净。现在倒好,她一句‘不必付银’——要不是看她是个姑娘家,我定要她好看!”
“你若真敢动她分毫,我定会为你备好一口上等棺木。”陈烨执扇轻摇,眉眼含笑如春风拂柳,吐露的话语却淬着寒意:“当初顺亲王设局害她,最后满门皆灭;自家堂姐暗中算计,她便取人性命。这般杀伐果断的姑娘,我赌你在她手下走不过三招。”
“少在这儿危言耸听。”缪菲羽不服气地挑眉,“小爷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能栽在姑娘手里?再说了,女子终究是女子,总有软肋可寻。”
他转头望向窗边静坐品茶的玄衣男子,眼底闪过狡黠的光:“打个比方,若是苏四姑娘有朝一日对咱们老赵动了心,任她是怎样锋利的刀刃,遇到老赵这般人物,也要化作绕指柔。到那时,就算老赵执剑相向,想必她也甘之如饴。”
“痴人说梦。”陈烨冷嗤一声,“若真到那般境地,她怕是先要将老赵皮抽筋,剁碎了喂鹰。”
“老赵!陈烨说你是禽兽!”缪菲羽立即扬声告状。
赵宇宸漫不经心摩挲着掌中玉佩,眼风扫过吵嚷的二人,忽然敛了神色。
“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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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了。”
赵宇宸话音落下的刹那,宸陈烨手中茶盏微微一顿,方才的闲适姿态倏然收敛:“你是说,他们进城了?”
“这几日都警醒些。”
赵宇宸指尖轻叩桌面,眸色转深:“顺亲王府那批秘宝的下落已经泄露,为免横生枝节,你们暂时不要露面。”
“可你一个人应付得来?”
缪菲羽抢在陈烨前头急急开口:“他们既然冲着那批东西来,首要目标必定是你。如今既不能惊动官府,又不能连累世家——”
“无妨。”
赵宇宸舒展了下手腕,唇畔浮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布这个局,等的就是他们自投罗网。”
“老赵要动手了?”缪菲羽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次带我见识见识?”
“可以。”
赵宇宸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你就负责当个诱饵。”
陈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