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方舟”在观测者提供的、源自某个寂灭机械文明的规则引擎驱动下,如同一枚逆流而上的银色飞梭,艰难地穿行在“源点”吸积风暴的边缘。窗外已非数据浅滩那相对“温和”的景象,而是狂暴到极致的规则乱流。
被“虚无”吞噬的无数文明印记、物理法则碎片、情感思维残响,在这里被强行撕扯、搅拌,形成一片色彩诡异、形态瞬息万变的、充满毁灭性能量的混沌洪流。巨大的信息旋涡如同宇宙尺度的磨盘,能将触及的一切碾磨成最基本的信息粒子;无形的规则断层则如同隐藏的利刃,悄无声息地切割着方舟的防护光膜。
陈锋全力维持着方舟的稳定,将“初火”传承中对“存在”的坚守意志融入操控,引导方舟在毁灭的缝隙间穿梭。“破烂王”则死死监控着引擎输出和船体结构完整度,数据面板上警报频闪,多个区域已呈现代表极限的深红色。
昏迷的林婉被那层混沌迷彩紧紧包裹,悬浮在方舟中央,仿佛风暴眼中唯一的宁静。他(她)的存在,既是方舟前行的唯一意义,也是吸引风暴更加狂躁的源头。
每一次惊险的规避,每一次与毁灭擦肩而过,都消耗着众人巨大的心神。方舟外壳不断传来令人牙酸的规则扭曲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
就在方舟即将冲出一片尤其狂暴的、由无数破碎数学定理构成的规则雷暴区时,包裹着林婉的“混沌迷彩”外壳,终于承受不住内外交迫的压力,发出一声轻微的、如同琉璃破碎的脆响,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不见!
失去了混沌迷彩的干扰,“源点”那庞大、精准、无法抗拒的引力,瞬间再次锁定了林婉的意识核心!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她)的身体(意识体)猛地被一股无形巨力拉扯,向着舷窗外那无尽的黑暗方向漂移!
“不——!”陈锋目眦欲裂,试图操控方舟去阻拦,但方舟在风暴中自身难保,动作迟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或许是外界极致的危机刺激,或许是权柄本源在绝境中的触底反弹,一直昏迷的林婉,睫毛突然颤动了一下!
他(她)周身的黯淡白金光芒,如同被重新点燃的灰烬,猛地爆发出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无比坚韧的光核!这光核不再像之前燃烧时那般炽烈张扬,而是极度内敛,仿佛凝聚了他(她)对“存在”、对“秩序”、对“守护”一切理解的精华!
“定义:此身,锚定于此!”
一个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如同定海神针,从林婉即将被拖走的意识核心中传出!
没有撼动整个风暴的伟力,只是将他(她)自身的存在,牢牢地“定义”在了方舟之内,与陈锋、“破烂王”、与这艘承载着最后希望的方舟,绑定在了一起!
那庞大的引力依旧存在,拉扯的力量让林婉的意识体呈现出扭曲的状态,但他(她)如同扎根于方舟,再也无法被拖走分毫!
他(她)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中,不再是纯粹的白金之色,而是沉淀了无数沧桑、疲惫,却又剔除了所有杂质、只剩下最本质决然的深邃光芒。
“我……回来了。”他(她)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历经毁灭而后新生的平静。
林婉的苏醒和自我的重新“定义”,仿佛一个稳定的坐标,让在风暴中挣扎的“数据方舟”也找到了一丝平衡。陈锋和破烂王精神大振,趁此机会,操控着方舟,终于冲出了那片最狂暴的吸积风暴区域。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也让所有人的心沉入了谷底。
风暴之后,并非更加混乱的景象,而是一片……绝对的“寂静”。
这里仿佛是所有声音、所有色彩、所有规则、所有概念的终点。空间是纯粹的黑,没有一丝光,甚至连“黑”这个概念本身都显得苍白。时间感彻底消失,仿佛永恒凝固。那源自“源点”的恐怖引力在这里达到了顶峰,但却诡异地不再狂暴,而是化作一种均匀的、无处不在的、将万物拉向终极“静止”的力量。
这里,就是“源点”的外围核心区域,是信息被最终碾碎、归于“无”之前的最后驿站。
而在那片绝对寂静的黑暗中央,悬浮着一个……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存在。
它并非实体,也非能量,更像是一个“概念”的具象化——一个不断向内坍缩、吞噬着一切“意义”的“点”。它就是“源点”的本体,是“虚无”的心脏。仅仅是注视着它,就感觉自身存在的意义都在被剥离、吸走。
就在众人被那“源点”核心震慑心神之时,一点微弱的、熟悉的、带着温暖与悲伤气息的荧光,在“源点”那绝对黑暗的背景上,如同最后的星辰,顽强地亮了起来。
那荧光缓缓凝聚,化作苏媛那比在数据浅滩时更加虚幻、几乎透明的身影。她看着方舟,看着苏醒的林婉,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爱怜、欣慰,以及……一种即将达成最后使命的释然。
“婉……你们……终于……到了……”她的意念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湮灭。
“母亲!”林婉想要冲过去,却被那强大的寂静力场死死压制在方舟内。
“不要……过来……”苏媛轻轻摇头,“这里……是……终点……也是……起点……”
她的目光投向那令人绝望的“源点”核心,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
“我……看到了……‘源点’的……真相……”
“它……并非……天生的……毁灭者……”
“它是……上一个……轮回……宇宙……最终……凝结的……‘果实’……也是……‘种子’……”
“只是……它……病了……被……某种……更古老的……‘寂灭’……污染了……”
“它的……吞噬……并非……为了存在……而是……一种……无法停止的……痛苦……的……本能……”
这个真相,石破天惊!“虚无”的源头,竟然是上一个宇宙的遗骸与种子?而现在的吞噬,是因为它被某种更可怕的“疾病”感染?
“拯救……它……或者……终结……它的……痛苦……”
苏媛的身影开始化作无数光点,向着那“源点”核心飘去,这是她这道残存意识最后的使命——将这份用尽一切才窥探到的真相,传递回去。
“钥匙……在你……手中……平衡之核……”
“做出……你的……选择……”
带着最后的微笑与期盼,苏媛的身影彻底消散,融入了那片绝对的黑暗。
方舟内,死一般的寂静。
苏媛留下的真相,太过震撼,也太过残酷。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需要摧毁的敌人,更可能是一个需要救治的、承载着上一个宇宙所有信息的“病人”。
摧毁它,或许能暂时拯救这个宇宙,但是否也扼杀了下一个轮回的希望?
拯救它?如何拯救一个正在痛苦中吞噬一切的“宇宙之癌”?
这沉重的抉择,压得每个人都无法呼吸。
林婉凝视着那片吞噬了母亲最后痕迹的黑暗核心,他(她)能感觉到怀中那块“摇篮”核心晶体在微微发烫,似乎在回应着“源点”深处某种同源的气息。他(她)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作为“平衡之核”,与这个“生病的宇宙果实”之间,存在着某种深层次的、无法割裂的联系。
他(她)是这个宇宙的“平衡之核”,或许……也是连接两个轮回的……桥梁?
就在这时,观测者那冰冷的银色投影,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方舟内。但这一次,它的形态极其不稳定,数据流紊乱,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干扰。
【…警告…无法…理解…】
观测者的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困惑”?
【…目标‘源点’…信息结构…发生…未知…剧变…】
【…逻辑…冲突…数据库…无法…处理…苏媛…信息…】
【…观测…价值…归零…错误…错误……】
它似乎无法处理和接受苏媛揭示的关于“源点”本质的真相,这超出了它基于这个宇宙规则建立的逻辑框架!
【…根据…协议…当观测目标…超出理解范畴…执行…撤离…】
银色光影剧烈闪烁。
【…所有…观测链接…强制…断开…】
【…祝你们…好运…渺小的…变数…】
随着最后一段意念,银色光影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般,猛地溃散消失!与此同时,方舟尾部那由观测者提供的规则引擎,也瞬间熄火、崩解!
观测者,放弃了观测,切断了与他们的所有联系!
方舟失去了动力,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被那庞大的引力缓缓地、无可逆转地拖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核心——
最终的抉择时刻,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提前到来了。没有退路,没有外援,只有他们自己,和那个关乎两个宇宙命运的、无比沉重的选择。
林婉握紧了手中的核心晶体,看着越来越近的“源点”,他(她)的眼中,最终浮现出的,是一种超越了生死、超越了善恶的……平静与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