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印鉴下的暗流
那枚赫然盖在奏章副本上的宰相印鉴，像一只从阴影中突然睁开的眼睛，冰冷地凝视着赵祯。吕夷简的印鉴！在他“养病”期间，理应由宋绶代行的相权，竟然依旧被吕夷简牢牢攥在手中！
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程序疏漏。到了吕夷简这个层级，印信的交割是极其严肃的事情。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吕夷简所谓的“养病”，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他从未真正放权，他依旧在暗处，如同蛛网中心的蜘蛛，通过这根无形的丝线（印鉴），掌控着朝堂政务的流向。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赵祯的全身。他之前所有的推测都被证实了。吕夷简不仅是在以退为进，更是在布一个更大的局。他主动退居幕后，既可以规避京西案可能带来的直接冲击，又可以通过暗中掌控印信，确保事态不会完全脱离他的掌控，甚至……他可能正在暗中引导调查的方向，或者布置应对的策略。
自己之前那些小心翼翼的收缩和防御，在吕夷简这等老辣的政客眼中，恐怕如同儿戏。对方甚至懒得直接对付他，只是用这枚不经意间（或许就是故意）露出的印鉴，就轻易地撕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展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绝对的控制力。
挫败感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翻涌，但赵祯死死地将其压住。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越是这种时刻，越需要冷静。
他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去质问政事堂。他将那份奏章副本轻轻合上，面无表情地对陈忠和吩咐道：“知道了。按制度，转回政事堂办理即可。”
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必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或者即使发现了，也因其“微不足道”而未加理会。他要继续扮演那个被蒙在鼓里、或者即便有所察觉也无力反抗的“少年天子”。
但暗地里，赵祯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级别。吕夷简的印鉴事件，让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防御”策略太过被动。仅仅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是不够的，他必须更主动地去了解对手，去洞察那隐藏在幕后的运作机制。
他将目光投向了那枚印鉴所能触及的政务流程。既然吕夷简需要通过印信远程操控，那么，近期所有经过政事堂、尤其是那些需要动用宰相印鉴的奏章和文书，就都可能带有吕夷简的意志烙印。
他无法直接调阅这些核心文件，但他可以观察“输出”和“结果”。
他再次给双喜下达了指令，但这次的目标更加明确，也更具风险。他让双喜利用一切机会，留意近期从政事堂流出的、涉及钱粮、人事、刑狱（尤其是与京西相关）的重要政令和任命。不需要知道具体内容，只需要记录下这些政令的发布时间、涉及的大致领域、以及主要执行官员的姓名。
同时，他也让小桂子尝试做一件事——将御膳房“试点记账”以来，宫中大型活动（如祭祀、庆典）的物资采买记录，与内府库同期拨付的款项，进行更精细的比对。他要寻找的，不是之前那种小额的差异，而是是否存在某种特定的、规律性的资金流向或者物资调用模式。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但赵祯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与吕夷简势力相关的、非常规的资源调动痕迹。
这是一场极其不对等的较量。一方是深耕朝堂数十载、门生故旧遍布、且依旧暗中掌控权柄的老宰相；另一方则是困于深宫、羽翼未丰、连可靠信息都难以获取的少年皇帝。
然而，赵祯并非全无优势。他拥有超越时代的思维方式和分析工具（尽管很原始），他拥有几个虽然稚嫩但绝对忠诚的“星火”，更重要的是，他拥有对方或许已经忽略的、作为“皇帝”的天然合法性和太后的那一点点因“药膳”而产生的好感与好奇。
几天下来，双喜和小桂子那边都反馈回一些零碎的信息。
双喜注意到，近期有几项关于江淮地区漕粮转运和边境军饷拨付的政令，批复得异常迅速，几乎没有任何耽搁，而负责这些事务的官员，多是吕夷简一手提拔起来的。
小桂子则在比对数据时，发现去年宫中一次不大不小的法事活动，其香烛、法器等物的采买，指向了京城几家特定的商号，而这几家商号，似乎与某位与吕夷简往来密切的皇亲国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信息依旧模糊，无法直接证明什么，但都隐隐指向吕夷简及其关联网络对特定资源和人事的强大影响力。
就在赵祯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微小的涟漪，通过他建立的“药膳”渠道，从慈元殿反馈回来。太后在品尝了一道安神汤后，心情似乎不错，对着送膳的女官随口提了一句：“皇帝近日送来的汤羹，心思倒是巧。只是这朝中的事，千头万绪，有时……唉，便是想清净喝口汤，也难得安稳。听说……京西那边，包拯又上了奏本，说是查案缺少得力的人手，连算账的书吏都被人使了绊子，调派不灵……真是……”
太后的话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似乎只是随口的抱怨。但这寥寥数语，听在赵祯耳中，却如同惊雷！包拯在京西果然举步维艰，连算账的书吏都被卡住！而这消息，太后知道得如此具体！更重要的是，太后为何偏偏在此时，在他面前，流露出这种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这究竟是太后无心的感慨，还是……某种极其隐晦的暗示或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