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范仲淹坐在临时充作公廨的“效能清吏司”值房内,面前摊着墨衡提交上来的一份语焉不详的物料清单和一份极其简略的流程说明。字迹工整,条理清晰,但关键处皆以“官家秘法”、“火候需凭经验”等理由一笔带过。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位墨工匠,果然如他所料,是个极大的变数。其技艺精湛不假,但对皇帝那种近乎盲目的遵从,以及对技术细节的讳莫如深,严重阻碍了“项目明晰法”的推行。没有详实的数据和标准化的流程,何谈“明晰”?何谈“管理”?
另一边,赵祯也从陈忠和处得知了范、墨二人合作不畅的消息。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墨衡的忠诚和技术是他看重的,但其过于谨小慎微、唯命是从的性子,在需要团队协作和创新突破时,反而成了绊脚石。而范仲淹的刚正与务实,正是用来打破僵局的利器,却偏偏碰上了墨衡这块“只听圣旨”的硬石头。
他必须亲自出面,打破这个僵局。这不仅关乎“光明液”的后续研发,更关乎他能否真正建立起一个高效、听命于自己的技术团队。
(承)
赵祯再次移驾皇城司那座僻静院落。他没有事先通知,当他和陈忠和走进被改造成简易实验室的工坊时,范仲淹正与墨衡相对而立,气氛明显有些凝滞。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略微刺鼻的石油味。
“参见官家。”两人见到赵祯,连忙行礼。
赵祯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场内那些比之前精良了许多的蒸馏设备,以及旁边几个密封的陶罐,直接问道:“范卿,墨衡,进展如何?有何难处?”
范仲淹深吸一口气,决定直言不讳:“回官家,臣奉旨推行‘明晰管理法’,然墨工匠于工艺流程关键处多有保留,物料配比、火候控制皆语焉不详,致使管理之法难以落地,进度受阻。长此以往,恐误官家大事。”他话语铿锵,目光坦然地看着赵祯。
墨衡则立刻跪倒在地:“官家明鉴!非是小的藏私,实乃此物提炼,多有凶险,官家曾再三叮嘱需谨慎。其中关窍,皆系官家天启,未得官家明示,小的不敢妄加记录、泄露于人,恐生不测!”他将责任完全归之于对赵祯命令的绝对服从和对安全风险的担忧。
赵祯看着跪在地上的墨衡,心中明了。这既是忠诚,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更深层处,或许还有着工匠对独门技艺的本能守护。
他上前一步,亲手扶起墨衡,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墨衡,你的忠心与谨慎,朕都知道。但你要明白,朕设立此司,用范卿,行新法,就是为了将这天启之术,化为实实在在的、可控的、能惠及大宋的利器!独木难成林,一人之力终有穷尽。你若固步自封,此术终将止步于此,甚至因你之故,而中途夭折。这,岂是朕之所愿?岂是你忠于朕的本意?”
墨衡身体一震,抬头看向赵祯,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恍然。
赵祯又转向范仲淹:“范卿,墨衡所虑,亦是实情。此物凶险,记录流转之间,确需谨慎。不若这样,所有核心工艺记录,由墨衡亲自执笔,写成密册,一式两份,一份存于朕处,一份存于此司密柜,非你与墨衡同时在场,不得开启查阅。日常管理,你只掌控进度、人员、物料大局,具体技术操作,仍由墨衡负责,但需向你定期汇报进展与难点。如此,既可推行管理,亦能保守机密,兼顾效率与安全,二位以为如何?”
(转)
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既肯定了范仲淹的管理权,也尊重了墨衡的技术主导地位和保密诉求。范仲淹略一思索,便拱手道:“陛下圣虑周全,臣无异议。”
墨衡也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小的遵旨!定当竭尽所能,配合范判官,并将所知所学,详实记录。”
僵局打破,气氛顿时缓和不少。墨衡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与诚意,主动引赵祯和范仲淹观看他最近的一些发现。他取来一个特制的、带有细小喷嘴和手动气泵的铜制装置,以及一小瓶最新提纯出的、几乎无色的“光明液”。
“官家,范判官,请看。”墨衡将少量“光明液”注入装置底部的一个小皿中,然后快速抽动气泵,将空气压入,同时用火折子在喷嘴处一晃。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力量的爆鸣声骤然响起!一道短促而猛烈的火焰从喷嘴喷射而出,虽只持续一瞬,但那瞬间释放的热量和冲击感,让近距离的赵祯和范仲淹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范仲淹脸色骤变,他虽是文臣,但也知兵事,立刻意识到了这瞬间爆燃的可怕威力!若此装置更大,喷出的火焰更长更猛,用于战阵……他不敢想象!
赵祯则是心脏狂跳,成功了!虽然只是个简陋的预燃室模型,但原理已经验证!这不再是照明用的“祥瑞”,这是真正的火焰喷射器的雏形!
(合)
“此……此物竟有如此威力!”范仲淹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他看向墨衡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看待一个普通工匠,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审视。能驾驭如此危险之物的人,绝非常人。
墨衡平静地收起装置,解释道:“此乃小的按官家此前提示‘激发’、‘爆鸣’之方向,偶然试得。乃是将油液雾化,与空气混合,遇明火则瞬间燃爆。威力大小,与雾化程度、混合比例、容器耐压息息相关,目前尚在摸索,极不稳定,危险性极大。”
赵祯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道:“墨衡,此方向极为重要!但切记,安全第一!所有相关试验,必须在你确认万无一失的情况下进行,所需防护,加倍配置!范卿,此乃最高机密,除你我三人,绝不可外泄!所有相关记录,按方才所言,密封保存!”
“臣(小的)明白!”范仲淹和墨衡齐声应道。经此一事,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微妙地改变了一些,那层隔阂虽未完全消除,但至少建立在了一个共同认知的巨大秘密之上。
(悬念结尾)
离开皇城司时,赵祯心潮澎湃。技术壁垒正在被打破,管理架构初步搭建,军事应用的曙光已然显现。
然而,就在他乘坐步辇返回福宁殿的途中,经过一处宫苑转角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远处廊下,一道有些眼熟的、隶属于刘太后宫中的年老女官的身影一闪而过,似乎正与一名低品级的内侍低声交谈着什么。
那女官似乎无意间抬眼,正好与赵祯的目光有了一刹那的交汇,随即又迅速低下头,恭敬地退到一旁躬身行礼。
赵祯的心猛地一沉。
皇城司虽在皇城内,但并非完全与内宫隔绝。方才那声低沉的爆鸣,虽然被高墙院落削弱,但在寂静的宫廷中,真的能完全瞒过有心人的耳朵吗?太后的人,出现在这附近,是巧合,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