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定了定神,他和楚澜看似随意地踱步到左侧展柜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件备受关注的西周青铜爵。
爵身布满了层次丰富的绿锈、红斑和蓝锈,在灯光下呈现出斑斓的色彩,三足鼎立,器型古朴。
“看着真唬人,”楚澜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这锈色,够艳。”
许心没有立刻回答。
锈色确实艳丽,分布也看似自然,但在高倍放大镜的辅助下,他敏锐地注意到一些区域锈色的过渡过于“完美”,缺乏真正数千年埋藏形成的、那种带有颗粒感和层次分明的“生根”感。
更关键的是,在爵腹内侧一处不易察觉的角落,他看到了极其细微的、非自然磨损形成的金属反光点——那是现代工具清理或做旧时可能留下的痕迹。
“皮壳太‘漂亮’了,”许心微微侧头,嘴唇几乎不动,声音低得只有楚澜能听见
“漂亮得像精心化过妆。锈是后做的,水平很高,但火候还差一点。底子可能是个老的素面爵坯,被‘打扮’成了纹饰清晰的重器。”
楚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微点头。
两人移步到旁边那件宋代磁州窑白地黑花鱼藻纹大罐前。
罐体硕大,胎骨厚重,釉色白中闪黄,上面用黑彩绘着游鱼水藻,画风豪放粗犷,充满了浓郁的民间生活气息。
这一次,许心观察得更仔细。罐身的土沁痕迹自然,尤其是靠近底足部分,还能看到一些细微的、坚硬的钙化土斑附着。
釉面温润,宝光内敛,黑彩深入胎骨,与釉面融合得非常好。
更重要的是,当许心稍稍凑近,仔细嗅闻(这是他独特的习惯,某些老物会有特殊气味),一股极其淡薄、但确实存在的、带着潮湿泥土和岁月沉淀的“生坑气”隐隐传来。
“这件……”许心沉吟一下,对楚澜低语,“东西对,是宋金时期磁州窑的真品。画工少见,气势足。但是……土气未消,刚出土不久,而且埋藏环境应该比较特殊。”
楚澜瞳孔微缩:“生坑?”
许心轻轻“嗯”了一声:“而且处理得不算太干净,留下了痕迹。”他顿了顿,补充道,“这种级别的生坑货,出现在这里,风险极大。”
楚澜面色凝重起来。
看完这两件重点,许心和楚澜又看似随意地在大厅里转悠,目光扫过其他展柜里的器物——一件元代青花玉壶春瓶,一幅清代宫廷画家的人物画,还有几件玉器和杂项。
许心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凭借他的敏感,他发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事实:全场大约十几件标注为“重器”的展品中,超过一半的真品,都或多或少带着那种刚从地下出来的“土腥气”或特殊的墓葬气味!
虽然大部分都经过了一定的处理和做旧,试图掩盖来源,但在他这种级别的行家眼里,痕迹依然可辨。
剩下的那一半,则如同那件西周青铜爵一样,是各种高仿、拼接、后加彩的“作品”,水平参差不齐,但目的都是为了以假乱真。
整个大厅,看似流光溢彩,珍玩满目,实则浊气弥漫,真真假假,绝大部分都来路不正,或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怎么样?”楚澜见许心脸色不太好看,低声问道。
许心微微摇头,声音压得极低:“水比想的还浑。真东西不少,但至少一半带着‘土气’,刚出来没多久。剩下的,假货居多,或者动了手脚。”
楚澜倒吸一口凉气,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许心如此明确的判断,还是感到一阵寒意。
这意味着,这个赵老板组织的交流会,根本就是一个销赃和展示高仿技术的地下平台!
“有你要找的那类残片吗?”楚澜更关心这个。
许心再次环顾四周,目光仔细搜寻过每一个角落,最终摇了摇头
“没有。至少明面上没有看到类似曜变天目特征的宋瓷残片。”
就在这时,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楚小姐!许先生!欢迎欢迎!二位大驾光临,真是让敝处蓬荜生辉啊!”
只见一位身材微胖、穿着喜庆的红色唐装、面色红润、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一双眼睛眯成缝,但偶尔睁开的瞬间,却透出商人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
此人正是组织者赵老板。
“赵老板,您太客气了。”楚澜立刻换上社交笑容,得体地回应。
赵老板的目光在许心身上转了一圈,带着探究:“这位就是许心许师傅吧?久仰大名!听说您眼力非凡,连金陵墨门的墨老都赞不绝口啊!怎么样?今晚我这小场子里的东西,还入得了您的法眼吗?”
他这话看似恭维,实则带着试探。
“哦,赵老板认识在下?”许心心中一惊
这位赵老板的言外之意是他与墨门墨渊关系匪浅
“那是自然,许师傅可是被墨渊那老小子盛赞为青出于蓝”赵老板声音洪亮的说
许心神色平静,语气不卑不亢:“赵老板过奖了。今晚真是大开眼界,东西都很……特别。”
他刻意用了“特别”这个模糊的词。
赵老板哈哈大笑,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特别就好!特别就好!我老赵这里,就讲究一个‘特别’!楚小姐,许师傅,随便看,看上什么了,尽管跟我老赵说,价格好商量!”
他又寒暄了几句,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楚澜看着赵老板的背影,低声对许心说:“他在试探你。也正常,你这个生面孔,又顶着这么大名头,他肯定要摸摸底。”
许心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扫向秦望山的方向,发现秦望山也正与那位穿中式褂子的老者结束交谈,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
在与许心目光再次交汇的瞬间,秦望山不易察觉地微微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警示,随即转身,在侍者的引导下,悄无声息地从一个侧门离开了大厅。
秦望山这个轻微的摇头动作,是什么意思?
是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还是暗示这里的东西有问题?
许心眉头微蹙,秦望山的出现和离开,都透着一股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