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气氛,比外面的北风天还要硬。
两张桌子并到了一起。
左边,放着德玛吉那个价值几十万欧元的“工业皇冠”级主轴,连着全套西门子840d原厂测试柜。
施耐德亲自上阵,带着三个秃顶的德国高级工程师,正满头大汗地进行最后的调试。
屏幕上各种绿色的状态条像是瀑布一样往下刷。
而右边……
说实话,有点辣眼睛。
几个技术员吭哧吭哧地抬上来个满是油泥的大铁疙瘩。
那是上世纪80年代产的一台“霍科德”大力矩直驱电机。
这玩意儿有多老?
上面的铭牌都磨花了,只能依稀认出“made in UK”(英国制造)。
线圈甚至都露出了几根铜丝,看着就像个随时会冒烟炸膛的哑弹。
马里奥缩在旁边,一脸的不忍直视:“许,这就是你的‘秘密武器’?
你确定这玩意儿通上电不会把我们都电死?”
“老兵不死,只是没遇上好指挥官。”
许燃拍了拍那个铁疙瘩,手掌沾了一层黑灰。
他接过林毅递过来的几根鳄鱼夹线,随手把电机和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上了。
施耐德停下手里的活,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这边。
“许先生,这不仅仅是无礼,这是对物理学的亵渎。”
施耐德指着那台老电机,“那种老式结构的极槽配合,天生就有巨大的齿槽转矩波。
它的震动是基因里带来的,就算是上帝来写代码,也不可能让一个帕金森病人拿稳手术刀。”
“而且。”
施耐德语气里全是傲慢,“我们这边,用的是4nm的光栅反馈。
您那个……如果没有看错,应该是用的模拟霍尔元件?”
“精度差了三个数量级。”
施耐德摇摇头,“放弃吧。
承认【昆仑】只是个特定场景的小玩具,我们还能体面地谈谈低端市场的授权。”
许燃没理他。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跳动,【全知算法】的思维触角瞬间包裹住了这台垂死的老电机。
在他的脑海中,这台电机的每一匝线圈、每一块锈蚀的磁钢、甚至轴承滚珠上微小的磨损坑,都变成了清晰的数字模型。
【诊断:定子偏心0.03mm,三相阻抗不平衡5%,气隙磁场畸变严重。】
【策略:混乱重构。既然不平稳,那就顺着它的不平稳来。】
“开始吧。”
许燃把笔记本转向施耐德,“比什么?
动态刚性?还是轨迹跟踪误差?”
“既然您这么有信心,那就直接来个地狱难度。”
施耐德按下回车键,“正弦扫描,频率500hz。
看谁能在这么高的频率下,画出更圆的圆。”
什么意思?
就是让电机以极快的速度来回抖动,模拟加工最精细复杂曲面时的那种疯狂换向。
在这种频率下,任何一点控制延迟或者机械震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行。”
许燃打了个响指,“林毅,点火。”
“轰——”
这不是电机的声音,是施耐德那边西门子系统的散热风扇狂暴运转的噪音。
德国人的主轴确实强悍,在极其微小的震动中,一束激光在感应板上画出了一个几乎完美的圆环。
“误差……0.8微米!”旁边的马里奥看得冷汗直流。
这精度,确实是世界第一。
德国人没吹牛。
施耐德双手抱胸,嘴角微微上扬。
这就是工业皇冠的实力。
硬件决定下限,你软件再牛,还能突破物理极限?
“嗡……”
就在这时,一阵像是破风箱拉动的怪异声音响起。
那台“霍科德”老爷车启动了。
看着都快散架的电机轴,在许燃敲下空格键的那一瞬间,突然变得模糊。
不是因为转得快。
是因为它在极高频率的往复运动中,似乎进入了一种诡异的“悬浮”状态。
许燃的屏幕上,蓝色的光点并没有一开始就画圆。
它先是剧烈地抖了两下,就像是一个醉汉在找平衡。
“哈!”施耐德刚想笑。
但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那个醉汉……突然变成了舞神。
蓝色的光点瞬间稳定,开始在那张极坐标图上飞速旋转。
没有一丝多余的毛刺,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过冲。
它画出的那个圆,不仅圆。
甚至……带着一种只有在真空中才能看见的令人窒息的纯净。
“滴!”
测试结束。
大屏幕上的两张图对比,残酷得像是把两人的脸放在了一起。
红色的圆圈(德玛吉),边缘有些许微不可察的毛刺,那是伺服滞后带来的不可避免的物理瑕疵。
而蓝色的圆圈(许燃)。
光滑如镜。
数据栏显示:跟踪误差,0.12微米。
全场死寂。
只有那台老电机因为余热还在发出“哒、哒”的轻响,听在施耐德耳朵里,像是打在他脸上的巴掌声。
“不……仪器坏了。”
施耐德那个一直沉稳的声线彻底崩了,甚至带着点尖锐的破音,“0.12微米?
哪怕是静压导轨也不可能做到!这是一台用了三十年的滚珠轴承电机!
里面全是间隙!怎么可能这么稳?!”
他扑过去检查连接线,甚至怀疑许燃作弊用了某种信号发生器伪造数据。
“不用查了。”
许燃把滚烫的茶杯递到施耐德手边,“您觉得是上帝才能做到的事,其实只需要懂点算术。”
“您的系统在对抗震动。”
许燃指着屏幕上的红色曲线,“它拼命想把每一次误差压回去,所以一直在较劲,有力就有反作用力,震动自然消不掉。”
“而我的【昆仑】……”
许燃站起身,那一刻,他看着这台破电机,就像看着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兵。
“它不跟震动较劲。它‘利用’震动。”
“我预测到了这台老电机每一次偏心的方向,然后在那个瞬间,我没给反向力,而是顺势推了它一把,让它滑过了那个坎。”
许燃的比喻虽然通俗,但在场的几个顶级工程师听了,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顺势?利用混沌?
这是要把整个控制理论的课本撕了重写啊!
这是什么样的算力?这是什么样的预测模型?
这简直就是在每一个微秒里都在进行一场精准的豪赌,而且每一次都赌赢了!
马里奥看着许燃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如丧考妣的德国人,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幸亏老子投降得早!
这是人啊?这分明是披着人皮的量子计算机!
施耐德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作为工程师的骄傲,在那条0.12微米的蓝色曲线面前,碎了一地。
他引以为傲的精密加工、顶级硬件,在对方堪称妖孽的软件算法面前,显得是那么笨拙、那么可笑。
“施耐德先生。”
许燃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许燃已经收拾好了笔记本,一副准备下班去吃饭的样子。
“您刚才说……如果能跑到90%性能就谈合作?”
“现在我看,性能是溢出了200%不止。”
许燃把还没喝完的半瓶北冰洋汽水推到施耐德面前,橙色的液体晃晃悠悠,像极了此刻德国人动荡的内心。
“我们不想要那三个什么核心专利了。
那些玩意儿,给我一年,我自己能画出来更好的。”
施耐德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惊恐。
他知道,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是在吹牛。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是认真的。
“那……您想要什么?”施耐德声音干涩。
许燃俯下身,双手撑在桌面上,极具压迫感地靠近这位德国大亨。
“德玛吉,全欧洲的销售渠道,我们要借一半用用。”
“不是贴牌。
是让我们‘巨鳌’的机器,大大方方地摆在你们汉诺威展厅最显眼的位置。”
“这……这是把狼引进羊圈!”施耐德咬牙切齿。
“不。”
许燃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又真实的笑。
“不是狼来了。”
“我是在帮你们。”
“您还没看明白吗?
用了【昆仑】的系统,那些只有低端硬件的小厂也能造出高精尖零件。
到时候,如果没有我们的授权,您这些只有硬件优势的大厂……
才是等着被宰的羊。”
“当我的盟友,咱们一起去收割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傻子。”
“还是当那个被时代车轮碾碎的绊脚石。”
“您是聪明人,这道题,比刚才的圆,好画多了。”
施耐德看着面前这张年轻的脸,无力感让他几乎窒息。
他看向还在散热的老电机,那是工业时代落幕的挽歌,也是数字工业黎明的号角。
三分钟后。
施耐德颤抖着手,拿起那瓶北冰洋汽水,像是喝下毒药一样,仰头灌了一口。
橘子味的甜腻,呛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成交。”
这一声,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旁边的张司长激动得差点把茶缸子捏扁了。赢了!
不仅赢了意大利,连最难啃的德国骨头也敲碎了吸了髓!
林毅在后面偷偷给许燃比了个大拇指。
牛!
这才是真的牛!
把“垃圾”变成神器,这比直接拿出神器还要伤人自尊!
“很好。”
许燃拍了拍施耐德僵硬的肩膀,就像安抚一只刚被驯服的猛兽。
“既然成了合作伙伴,那我有必要送您一句华夏的古话。”
“什么?”施耐德抬起头,眼神茫然。
许燃整理了一下衣摆,大步向门口走去。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只不过,真正的‘器’……”
许燃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从来都不是那堆冰冷的铁块。”
“是真理。”
大门关上。
只留下一屋子还在回味这句话的欧洲人,和那两台已经决出胜负、代表着新旧时代的机器。
许燃走出装备司的大楼。
夕阳正红,把天边烧得像块刚出炉的钢锭。
【系统提示:‘工业母机’核心拼图已集齐。】
【检测到新的国家级愿景:海那边的邻居,听说你们的半导体光刻机挺贵?】
【下一站:把精度,从微米,推进到纳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