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东海联合反潜演习只剩下两周。
京郊,【昆仑】研究院三号机库,空气里满是防锈油和从老专家脑门上蒸发出来的汗味。
“许燃人呢?!这都什么时候了!”
海军装备部的刘副总工急得在原地转圈,脚下的胶鞋把地板蹭得滋滋响,“法国人的技术考察团这就进大门了,说好了今天要把改装后的声呐数据拿给他们做前期校验。
这要是掉链子,演习还没开始咱就得先举白旗!”
负责接待的李处长也是一脸苦瓜相,指了指旁边那间拉着百叶窗的办公室。
“许教授在……在里面。”
“在里面就让他出来啊!调参数这活儿没他那个脑子谁干得了?”
“不是……”
李处长咽了口唾沫,“他在里面喝茶,看书。
刚才还要了一盘瓜子,说让我们别吵他。”
刘副总工差点没背过气去。
火烧眉毛了嗑瓜子?
他刚想冲进去把那个小祖宗拽出来,机库大门“轰隆”一声滑开。
阳光刺进来,逆光站着一行人。
领头的是法国达索公司声学部的安德烈主管,后面跟着七八个拎着黑色铝合金箱子的技术员。
那派头,不像来交流的,像来查水表的。
“刘先生。”
安德烈摘下墨镜,灰蓝色的眼睛里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漠和藏不住的优越感,“我们的时间很宝贵。
既然要对赌Ac139的技术转让,我们必须确认你们的设备是不是真的能开机,而不是只有个空壳。”
他打了个响指,后面的助手把黑色箱子往工作台上一搁。
“这是我们要用的信号发生器,能够模拟包括‘凯旋’级战略核潜艇在内的十八种噪声模型。”
安德烈笑了笑,露出两颗白牙,却没半点暖意,“我们这次不做难的,就在模拟环境下测一组背景噪音比为负10分贝的数据。
希望能通过,别让我们白跑一趟。”
刘副总工脸色煞白。
负10分贝?
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目标的声音比大海的背景浪潮声还要小十倍!
这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就算是美军的p-3c反潜机,那也得在正上方扔十几根浮标才能碰运气听到点动静。
“这……条件是不是太苛刻了?”刘副总工咬着牙问。
“这就是实战。”
安德烈摊手,“既然你们许先生敢拿几千亿的市场来赌,这点本事总得有吧?他人呢?”
全场安静。
谁敢说许总工在里面嗑瓜子?
就在这时,一阵踢里踏拉的脚步声响起。
从那架改装了一半、露出乱七八糟线缆的“应龙”直升机机腹下面,钻出来个头发乱得像鸡窝、顶着俩大黑眼圈的年轻人。
看着顶多二十三四岁,身上是一件皱巴巴的文化衫,上面印着“代码不息,这锅不背”。
正是从清华姚班被忽悠过来的林毅。
他手里拿着个用来调试的工业平板,嘴里还要死不死地叼着根棒棒糖。
“许头儿没空。”
林毅把棒棒糖拿出来,指了指工作台上的黑箱子,“这点破事儿,我就给办了。”
“你?”
安德烈差点气笑了。
他看了看刘副总工,又看了看这个浑身散发着死宅气息的小孩,“这就是你们的王牌?
我看贵国是真不想赢了。”
刘副总工也是一脸绝望,但他知道,这是许燃亲自点将的所谓“软件组长”。
现在也没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低声吼道:“林毅!你给我精神点!
这可是外宾,这是考试!”
“知道了知道了,您老往后站站,别挡着信号。”
林毅满不在乎地把平板跟那台极其昂贵的模拟器连上线。
“开始吧,赶时间,刚才那把红警还没打完呢。”
安德烈脸色一沉。
狂妄!
无知!
“好,满足你。”
安德烈对手下使了个眼色,“直接上‘基洛’级静音工况!
叠加四级海况杂波!给我把频段切碎!”
“滴——!”
黑色箱子上的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
一旁的示波器屏幕瞬间炸成了一片毫无规律的乱码。
那是足以淹没一切有用信息的电子狂潮。
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老声呐员,看着这一堆像是心电图抽风一样的线条,也得两眼一抹黑。
安德烈双手抱胸,等着看这小子的笑话。
这种信号强度,光是硬件滤波就得跑上两分钟才能……
“嘀。”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就在安德烈眨眼的那一下,还没来得及把肺里的那口气喘匀。
林毅手里的平板上,一个红得刺眼的圆圈,已经在杂乱无章的电子海图中,稳稳地圈住了还没来得及跑两步的虚拟潜艇。
轨迹预测线甚至还俏皮地给那个潜艇画了个如果继续跑会怎么撞山的箭头。
时间显示:0.32秒。
机库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一向稳重的刘副总工,下巴都快砸脚面上了。
“什……什么?”
安德烈猛地扑到工作台前,死死盯着屏幕。
一定是瞎蒙的!或者是预设好的程序!
“再来!”
安德烈嗓子都有点破音,“换!换弗吉尼亚级核潜艇!
开启‘安静潜航’模式!
那是只有几赫兹的极低频!”
“刷。”
林毅连头都没抬,手指头就在屏幕上滑了一下。
还没等安德烈的指令说完,屏幕上又是一个红圈。
依然是秒杀。
感觉就像是在用放大镜照一只还在努力躲藏的蚂蚁,你躲得再辛苦,在我眼里就是全裸奔。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安德烈额头上冒汗了。
作为达索的资深工程师,他很清楚这里面的技术难度。
要在数百万条杂波中瞬间剥离出那个极其微弱的特定频率,需要的算力是天文数字!
哪怕是用大型机也要算一会儿,这个小孩拿着个破平板怎么做到的?
“喂,法国大叔。”
林毅咬碎了嘴里的糖块,“嘎嘣”一声脆响。
“你这模拟器的算法太老了。”
林毅拿着平板在安德烈面前晃了晃,语气里带着股属于年轻天才特有的不加修饰的刻薄,“你们用的还是二十年前的高斯模糊拟合那一套吧?
这种线性的玩意儿,我在大二的时候拿来练手都嫌简单。”
“还有更难的吗?没有的话我回去了,副本要开了。”
安德烈张着嘴,像是被人狠狠塞进了一个鸭蛋。
刘副总工和那帮老专家,此时此刻看着林毅那个鸡窝头,觉得哪是乱发啊,简直就是光环!
“这是……你自己写的代码?”安德烈颤声问道。
“也不全是。”
林毅耸耸肩,“这算法的核心逻辑,那是我们许头儿给的一个‘种子’。”
他指了指那间还关着门的办公室。
“我就负责把这种子种到这台破平板上而已。
如果是许头儿自己来写……”
林毅咧嘴一笑,笑容在安德烈眼里简直比魔鬼还可怕。
“你们那艘潜艇,大概还没下水,他就知道你推进器哪里有沙眼了。”
安德烈的脸一下子灰败下来。
他今天来,本来是想给华夏人一个下马威,甚至想找理由终止合同。
可现在……
他感到了绝望。
是面对技术代差时的无力感。
一个徒弟拿出来的简化版就已经这样了,那个正躲在屋里“嗑瓜子”的人,到底是什么怪物?
“收队。”
安德烈像瞬间老了十岁,甚至不敢往那个办公室门口看一眼,“告诉皮埃尔先生……不用测了。”
“这次演习,让艇长们自求多福吧。”
法国人走了,背影有点狼狈。
刘副总工激动得一把搂住林毅:“好小子!
平时看你懒懒散散的,关键时刻真给咱们海军长脸啊!”
“哎呀轻点轻点,刘工您这手劲大……”
就在机库里欢声雷动的时候。
办公室的门开了。
许燃走了出来。
他手里哪有什么瓜子,只有一个写满了复杂公式的笔记本。
刚才他在里面其实一直在算一个新的拓扑结构,顺便听着外面的动静。
“许总!神了!真的神了!”刘副总工想凑过来报喜。
“我知道。”
许燃反应平淡,像是早就预料到了结局,“要是连这群只会在实验室里玩模拟的小孩子都收拾不了,林毅也没资格在我的团队里混。”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一辆黑色的奥迪A6,还没停稳,车门就被撞开了。
走下来的人穿着中山装,头发花白,满脸的焦虑,眉宇间甚至锁着一股深深的戾气。
是国防科工委装备司的张司长。
管着全国重型工业命脉的大管家。
平时见谁都乐呵呵的张司长,这会儿看着就像是个刚听说自家房子着了火的苦主。
“许燃呢?许燃同志在哪儿?!”
张司长嗓子都是哑的,眼睛通红。
许燃推了推眼镜,心里咯噔一下。
能让这种级别的大佬失态成这样,看来除了这几艘船,家里还真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这呢。”许燃走上前,“张司,怎么了?”
张司长看见许燃,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死死抓住许燃的手,力道极大。
“跟我走!快!别管什么破飞机了!”
张司长甚至都不避讳周围有人,声音带着颤音:
“大压机……那个给东风造弹体的大压机,今早开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