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凝视着面前光影交错的印象派画作，原本轻松的神情倏然收敛，变得专注。
英挺的剑眉微微拧了起来，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偌大的展厅里，人流穿梭。
沈瑶安静地站在他身旁，没有出声打扰。
片刻后，程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思绪，紧锁的眉峰豁然舒展，他若有所悟地转头看向沈瑶，开口道：“你说的对。”
他的声音里带着找到答案后的通透。
“就像我们做商业决策，表面看，依赖的是冰冷的数据和严谨的逻辑推演。”
程昱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画作，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但追到根子上，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往往是决策者本人的性格、过往经历，甚至是潜意识里的价值观。”
沈瑶双眸倏然一亮！
找到了！
就是这个！
程昱看待艺术的方式，和她如出一辙！
他们都不是那种只会在画作前感叹“好美啊”的普通人，而是习惯性地去穿透表象，探寻其背后驱动一切的底层逻辑与人性规律。
两人并肩走到举世闻名的《蒙娜丽莎》画像前。
画作被厚厚的防弹玻璃保护着，前面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其他人都拼了命地往前挤，高举着手机，像完成一项任务般，试图拍下一张足够清晰发朋友圈的照片。
沈瑶却拉着程昱的胳膊，轻轻退后几步。
她选择站在稍外围一些，一个不那么拥挤，却能完整欣赏画作全貌的最佳角度，静静地凝视着那抹被解读了千百遍的神秘微笑。
喧嚣与狂热中，她遗世而独立。
“不凑近点仔细看看？”
程昱有些不解地侧头问她。
“有时候，距离才能产生美感。”
沈瑶唇边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眸中闪烁着清澈的智慧光芒，“而且，比起这幅已经被过度神化和解读的成品，我个人其实更偏爱研究达芬奇那些未完成的素描手稿。”
她侧过脸，迎上程昱探究的目光，不疾不徐地继续说：“在我看来，还没最终定型的作品凌乱的线条和修改的痕迹，反而更能真切地展现旷世天才在创作中的思考轨迹和灵感火花。
是最鲜活，最真实的东西。”
程昱的脚步停住了。
他转过头，深深地，深深地注视着身旁的女孩。
女孩的美貌是锋利的刀，可她的思想，却像浩瀚的星空。
“沈瑶，”
他缓缓开口，声音压低了些，显得格外磁性，“你总是能敏锐地洞察到一些被常人所忽略的东西……很特别。”
……
博物馆内的咖啡馆，雅致又明亮。
沈瑶点了一杯清香的红茶，程昱则要了一杯浓郁的美式。
“说真的，”
程昱用小银匙轻轻搅动着黑色的液体。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锁定对面那个从容淡雅的女孩，“你一个主修经济管理的学生，怎么会对艺术有这么多独到的见解和知识储备？”
“可能是我爸的原因吧？我父亲是在县文化馆工作。”
她语气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却聪明地隐去了父亲只是个坐在窗边喝茶看报的图书管理员，而非什么艺术大家。
她端起骨瓷茶杯，轻呷一口。
“而且我认为，”
她话锋一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程昱，今天的重头戏，开始了，“商业与艺术，在本质上是相通的。
核心都是围绕着‘人’的需求进行创造与满足，都需要敏锐的洞察力和独特的创新思维。”
程昱赞同地点头，深邃的眼眸里闪动着思索的光：“我爸也常说，一个顶级的商人，不仅需要企业家的果敢和远见，更要有艺术家的敏锐直觉和哲学家的思辨深度。”
“程叔叔的确很有见地。”
沈瑶抓住机会，顺着他的话，不露痕迹地将话题引向了她真正的目标。
“其实在我看来，程氏集团能在竞争激烈的亚洲市场取得那么辉煌的成就。
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精准地把握住了当地消费者的文化心理和情感需求，并将之巧妙地融入到产品设计和市场营销之中。”
她看见程昱的眼睛越来越亮。
于是她继续加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商业与艺术的完美结合呢？”
谈话的重心，就这样在沈瑶的引导下，水到渠成地从风花雪月的艺术，转向了真金白银的商业。
程昱听得聚精会神，一开始还只是频频颔首，到后来，他居然直接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开始一条条记录要点。
“……所以我觉得，程氏想要真正打入法国本土市场，不能简单复制亚洲的成功模式。
我们需要更‘在地化’的叙事方式。
比如，可以考虑和一些本土的新锐艺术家或设计师进行跨界合作。
推出联名系列，用艺术来赋能品牌，提升品牌在欧洲消费者心中的文化认同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这些想法都非常有价值！”
程昱放下咖啡杯，表情前所未有地认真，“你必须把它们系统地整理下来。
等回国，形成一个正式的提案，在公司内部会议上提出来！”
沈瑶闻言，眼中快速闪过一抹计划得逞的精光。
但她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迟疑和顾虑：“这样……会不会有些越界了？
我毕竟现在只是一个实习生，贸然提这种宏观的战略性建议……”
她欲言又止，扮演一个才华横溢却又深谙职场规则、懂得本分的职场新人。
“才华从来不应该用职级来衡量！”
程昱语气斩钉截铁，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鼓励和信任，“我爸这个人，你可能不太了解。
他最欣赏的，就是有独立思考能力、敢大胆提出自己想法的年轻人！
你放心大胆地去做！”
这话几乎是间接传达了程卫东这位商界大佬的用人偏好，为她的“提案”铺平了通往最高决策层的黄金大道！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沈瑶垂下眼睑，浓密的长睫毛掩去了眸底那转瞬即逝的锋芒。
她再次抬起眼，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和跃跃欲试：“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大胆试一试。
希望能……不辜负你的期望。”
程昱看着她略显羞赧又带着几分期待的动人神情，心头没来由地一软，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他抬腕看了看表，体贴地补充道：“时间不早了，我们看完前面那个雕塑馆就回去？
今天你也看了不少东西，应该累了。”
沈瑶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将主动权完全交给他：“好，都听你的安排。”
……
从咖啡馆出来，正准备移步去希腊雕塑馆。
程昱走在她身侧，微微落后半步。
沈瑶包里的手机突兀地振动起来。
嗡——嗡——
打破了恰到好处的暧昧氛围。
沈瑶脚步微顿，从包里拿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号码。
她秀气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滑，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
她的声音清甜温和，像塞纳河畔拂过的春风。
下一秒，听筒里却爆发出一个尖锐得刺耳的女声，带着歇斯底里的质问。
“沈瑶！你到底在哪儿？！”
是林妍！
她的声音里裹挟着怒火，好像要将人活活灼伤。
“程昱哥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也不回我消息！
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一连串的炮轰，换作任何一个女孩，恐怕都已经脸色大变，阵脚大乱。
沈瑶却只是将手机稍稍拿远了一些，避开那股声音的锋芒。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我们在卢浮宫。”
她用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回答。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电话那头的林妍和身边的程昱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沈瑶转过身，面向程昱，直接将手机屏幕对着他，声音依旧温软得能掐出水来：“你要和程昱说话吗？”
手机递了过去。
脸上看不出半分被情敌挑衅的不悦，更没有被当场抓包的慌乱或心虚。
有种“你们小两口吵架，我不掺和”的大度。
程昱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看着沈瑶那双平静无波、清澈见底的眼睛，莫名的烦躁和强烈的愧疚，同时涌上心头。
他接过手机。
“妍妍，什么事？”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程昱哥！你终于肯接电话了！”
电话那头的林妍，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带上了浓浓的委屈和撒娇的意味，“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都没回！
我好担心你啊！
你和沈瑶在一起吗？
你不是说来巴黎有正事吗？怎么跟她逛起卢浮宫了？”
程昱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下意识地压低声音，侧过身去，似乎不想让沈沈瑶听到林妍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质问。
“我说过今天有事。”
“有什么事比我还重要啊？
程昱哥，我一个人在酒店好无聊的，你来陪我好不好？我想去香榭丽舍大街……”
“不行。”
程昱的语气愈发僵硬，像一块冰，“我说了，我在忙。”
“你骗人！
你就是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程昱哥，你是不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林妍！”
程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到极点的怒气，“你别无理取闹。”
“我哪里无理取闹了！我……”
“嘟——”
程昱没有再给她继续撒泼的机会，直接抬手，狠狠地掐断了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