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雨林洞府的路途，我的心情比去时沉重，却也多了几分明晰。沉重于“荒芜之牙”的残忍与那地下溶洞的血腥，明晰于对敌人手段和部分目的的洞察。那漆黑甲壳入手冰凉沉重，其中蕴含的古老“荒芜”气息虽已沉寂，但作为材料，或许日后炼制法器或进一步研究“荒芜”本源能有奇效。
穿过层层禁制，重回洞府。熟悉的湿润空气与草木清香扑面而来，驱散了鼻尖萦绕不散的血腥味。洞府内，景象让我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白若寒并未沉睡，而是靠坐在石床上，正小口啜饮着我离去前为她准备好的、用灵果熬制的汤汁。她的脸色依旧缺乏血色，但眼神已有了焦距，看到我回来，银色眼眸顿时亮了起来，如同洒落林间的月辉。
“振华！”她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我快步上前，在她身边坐下，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石碗，探出一丝混沌之力查看她的状况。“感觉如何？我不在时，可有不适？”
她轻轻摇头，嘴角弯起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容：“好多了，就是……有点闷。”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残留的肃杀之气，“你……又去打架了？”
我笑了笑，没有隐瞒，将发现并摧毁“荒芜之牙”据点的事简要说了一遍，略去了其中过于血腥的细节。白若寒听得眉头微蹙，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我的衣袖，低声道：“这些邪魔……真是该死。你没事就好。”
她的关心纯粹而直接，让我的心也跟着柔软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放心，我自有分寸。倒是你，要快些好起来。”
安抚好白若寒，我意识沉入坐忘烟霞境。
境中景象，更让我欣慰。李珊珊（或许该考虑给她起个新名字了，比如……苏澜？取苏醒与澜洄之意？）并未在沉睡调息，而是与月悟师兄一同立于生命树苗之下。她似乎正在尝试操控周身缭绕的水汽，那水汽不再是单纯的幽蓝妖力，而是呈现出一种清澈与深邃交织的奇异光泽，随着她指尖的引导，时而化作绕指柔丝，时而凝为剔透冰晶，操控得如臂指使，显然对融合后的力量适应得极快。
感受到我的到来，她停下动作，转身望来。那双琉璃般异色的眼眸在我身上流转一圈，便了然道：“你又动手了。身上煞气未散，还带回了点……有趣的东西。”她的目光落在我腰间（那漆黑甲壳被我暂时收起），带着一丝探究。
月悟师兄亦微微颔首：“境主修为愈发精进，然煞气缠身，于心境无益，还需时常涤荡。”
我点点头，表示受教。随即便将在“荒芜之牙”据点所见，尤其是那献祭法阵、漆黑甲壳以及其背后可能指向的“坐标”之谜，详细告知了他们。
“持续不断地发送‘荒芜’与负面能量……”苏澜（暂定名）蹙眉沉思，她调动着属于澜洄的那部分古老记忆，“这种行径，不像单纯献祭给某个意志，更像是在……‘喂养’什么，或者维持某个‘通道’的稳定？”
月悟师兄沉吟道：“若依此论，那接收这些能量的‘终点’，其状态恐怕不容乐观。非重伤沉眠，便是被强大封印禁锢，需要外力持续滋养。而‘荒芜’与负面情绪，正是某些古老魔物最喜欢的‘食粮’。”
“古老魔物……‘空无’……”我喃喃自语，线索似乎隐隐串联，却又隔着一层迷雾。“或许，该从这甲壳本身入手。”我取出那枚漆黑甲壳，其上古朴而邪异的纹路在境中柔和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苏澜，你感知一下，可曾见过或感应过类似之物？”
苏澜走近，伸出纤指，并未直接触碰，而是引动一丝她那融合后的独特水元之力，轻轻包裹住甲壳。她闭目感应良久，方才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很古老……非常古老。其本源气息，与我记忆中某些关于‘归墟’、‘万物终末’的零星记载……有几分相似，但又更加……‘具体’和‘活跃’。”她斟酌着词句，“澜洄的本源源自水之灵，水聚于海，海归于墟。但这甲壳的气息，更像是‘归墟’本身某种……具象化的碎片？或者说，是某个试图模仿、甚至窃取‘归墟’权柄的存在，留下的痕迹？”
归墟权柄？窃取？
这个猜测让我心头一震！《道藏》有云，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那是传说中天地万物最终的归宿，是连光阴和法则都能吞噬的终极之地。若有存在能窃取其权柄，哪怕只是一丝，其恐怖程度也远超寻常仙神！
若“空无”存在与“归墟”有关，那一切就说得通了！它“空无”，因为它本质是“吞噬”与“终结”；它“无处不在”，因为它触及的是世界运转的根本法则之一；灵佛主与“荒芜之牙”收集的负面能量与“荒芜”死气，正是加速其“吞噬”进程、助长其力量的绝佳养料！
而澜洄的本源之所以能产生感应，正是因为河川奔流入海，本就是“归墟”循环中的一环！
这个推断如同闪电，瞬间照亮了脑海中的迷雾！
“看来，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企图染指世界终末法则的……窃贼。”我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月悟师兄与苏澜闻言，神色也肃穆起来。涉及“归墟”这等概念层面的存在，已非简单的正邪之争，而是关乎此方天地存续的根本。
“此事牵连太大，需从长计议，不可贸然行事。”月悟师兄告诫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提升实力，稳固境界，并尽可能多地了解对手。”
我深以为然。实力，永远是应对一切危机的根本。
接下来的时日，我便在这雨林洞府中进入了半隐居式的潜修。
每日，我以混沌之力为白若寒梳理经脉，巩固她的恢复成果。她恢复得很快，已能自行在洞府内缓步走动，甚至尝试引导体内微弱的月华之力进行最简单的修炼。看着她脸上重现生机，眼眸中光彩日益明亮，是我最大的慰藉。
同时，我亦花费大量时间与苏澜交流印证。她融合了三重意识，不仅继承了刘倩的善良坚韧、李珊珊的聪慧执着、澜洄的古老智慧与水元掌控，更在融合过程中，诞生了一种独特的、对能量本质尤其是“水”与“虚无”之间联系的敏锐直觉。我们共同参悟那漆黑甲壳中残留的古老气息，探讨“归墟”的传说与可能存在的漏洞，苏澜往往能提出一些角度刁钻却直指关键的见解，让我受益匪浅。
而我自己，则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巩固“寂灭战仙”的境界，以及更深层次地炼化与理解“荒印”之上。
熔炼战神残魂，又在西极窟绝境中触及“混沌归墟”之境，我的力量层级暴涨，但相应的，对力量的精细掌控和理解却需要时间来沉淀。我反复锤炼神识，细致入微地掌控每一分寂灭战意，力求使其如臂指使，念动即发，念收即止。对“荒印”的祭炼也更加深入，尝试理解其底部那些仿佛蕴含宇宙生灭至理的符文，并开始初步尝试将自身对“混沌归墟”的感悟，融入“荒印”的攻击之中，虽只是雏形，却已显露出远超从前的潜力。
修行无岁月，转眼间，又是两月过去。
这一日，我正在洞外演练一套融合了寂灭战意与部分水元变化（得益于与苏澜的交流）的新战法，忽然心有所感，收势而立。
只见洞府口，白若寒扶着石壁，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她换上了一身我以法力幻化的素白裙衫，银色长发简单地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虽然身形依旧有些单薄，但气息已然平稳悠长，那双银眸清澈明亮，顾盼间，竟隐隐有月华流转。
她看着我在林间空地上留下的那些尚未完全散去的能量痕迹，眼中满是惊叹与……一丝跃跃欲试。
“振华，”她轻声唤我，声音不再虚弱，恢复了往日的清越，“我……我感觉好多了。能不能……也教我一些法术？”
我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属于白狼族圣女的倔强与灵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走上前，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被汗水沾湿的发丝，柔声道：“当然可以。不过，你本源初愈，不可操之过急。先从最基础的凝练月华，掌控妖力开始，如何？”
她用力点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如同冲破云层的皎月。
从这一天起，洞府内更加热闹了。除了我和苏澜（她时常会神念显化，在一旁观摩或指点）的修行交流，又多了一项教导白若寒的功课。她天赋极佳，又有深厚的血脉底蕴，进步神速。看着她指尖逐渐凝聚起柔和的月白光晕，笨拙却又认真地练习着最简单的妖力操控，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在破旧老院里，初次相遇的夜晚。
银宝这家伙，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不再整日呼呼大睡，有时会蹲在白若寒旁边，歪着小脑袋看她修炼，偶尔还会模仿她的动作，引得白若寒忍俊不禁。
平静，而充实。
然而，我深知，这平静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那隐藏在幕后，企图窃取“归墟”权柄的“空无”存在，绝不会就此罢休。灵佛主虽损失惨重，但其本体“万恶之源”依旧潜伏。“荒芜之牙”也未必只有一个据点。
宿怨未消，新的威胁已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
但此刻，看着身边逐渐恢复生机的白若寒，感应着坐忘烟霞境内日益强大的苏澜，抚摸着怀中温暖乖巧的银宝。
我的道心，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平静。
无论前路是何等艰险，无论对手是何等可怕。
我，齐振华，赊刀人，寂灭战仙，必将以手中之“刀”，斩破一切迷雾，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下一步，或许该主动去寻找更多关于“归墟”和那“空无”存在的线索了。那些散落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遗迹、失落的典籍，或许会给我答案。
不过，在那之前……
我看着正在努力凝聚月华的白若寒，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先好好享受这段，陪伴与成长的时光吧。
毕竟，守护的意义，正在于此。
雨林洞府的宁静，被一声轻微的、带着雀跃的惊呼打破。
我循声望去，只见白若寒摊开掌心，一团鸽卵大小、柔和而稳定的月白光晕，正如同有生命般在她指尖轻轻跃动。光晕虽小，却凝而不散，边缘流转着纯净的银色辉光，将她苍白的脸颊也映照得有了几分血色。她抬起头，银色的眼眸亮晶晶的，满是孩童般纯粹的欣喜与成就感，望向我，似乎在无声地寻求肯定。
“成功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
我走上前，没有吝啬赞赏，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感受着那团月华中蕴含的、与她本源同源的清冷生机，点头微笑：“做得很好，若寒。你的控制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
得到肯定，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小心地维持着掌心的光晕，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就在这时，身旁光影微漾，苏澜的身影由虚化实，悄然显现。她依旧是那副融合了清冷与神秘的独特气质，琉璃般的异色眼眸落在白若寒掌心的月华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淡淡的欣赏。
“月华凝而不躁，光华内蕴，根基打得很扎实。”她声音清越，带着一丝属于澜洄的古老审视意味，却又比纯粹的澜洄多了几分温和，“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重现白狼族‘月下清辉，照彻幽冥’的神通。”
白若寒见到苏澜，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浮现出真诚的喜悦。她虽未与融合后的苏澜正式相处过，但源于灵魂深处对“珊珊”的熟悉感，以及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她很快接纳了这位气息独特的“姐姐”。
“苏澜姐姐。”她乖巧地唤了一声，带着些许腼腆，“我还差得远呢。”
苏澜走近，伸出指尖，一缕融合了水元清灵与一丝虚无波动的气息，如同蜻蜓点水般，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团月白光晕。月华微微一颤，非但没有溃散，反而在苏澜那奇异力量的牵引下，光华更加凝聚，甚至隐隐勾勒出一只迷你银狼的虚影，一闪而逝。
“悟性不错。”苏澜收回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水月同源，寂灭亦非绝对死寂。你的路，可以走得更宽。”
她这话，看似对白若寒说，目光却若有深意地扫过我。我明白，她是在借指点白若寒，阐述她融合后对力量本质的新理解——刚柔并济，生死轮转。
我心中微动，苏澜的见解，恰好印证了我近日对“混沌归墟”的感悟。绝对的寂灭并非终点，那归墟吞噬万物，是否也孕育着某种意义上的“新生”？这念头如同种子，悄然落入心田。
洞府内，气氛融洽。白若寒在苏澜的点拨下，对月华之力的操控有了新的理解，练习得更加专注。苏澜则偶尔出言指导，言辞简洁，却往往直指关键。银宝在我们脚边穿梭，时而蹭蹭白若寒的裙角，时而好奇地嗅嗅苏澜周身那若有若无的水汽。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那片因连番厮杀、逆天而行而渐生的荒芜寂寥之地，仿佛被这温馨的景象注入了丝丝暖流，萌发出点点绿意。
守护的意义，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具体。
然而，我并未沉溺于此。意识微动，那枚得自“荒芜之牙”据点的漆黑甲壳出现在掌心。它静静躺着，古朴邪异的纹路在洞府幽光下显得愈发深邃。
平静的时光固然珍贵，但潜在的威胁从未远离。这甲壳，以及其背后可能指向的“归墟”之谜，如同悬于深渊之上的细丝，提醒着我不可有片刻松懈。
我摩挲着甲壳冰冷的表面，感受着其中沉寂的古老气息，眼神渐深。
是时候，主动去探寻那隐藏在历史尘埃与法则深处的真相了。
不过，在这之前……
我抬头，看向正在认真练习的白若寒和一旁静立指导的苏澜，目光柔和。
还需再多一些，这样的时光。